如果撇开危害百姓、伤及信心等诸多因素，作为时尚观察员的我还是欢迎金融危机到来的，至少金融危机帮助我们打掉了一些浮华的泡沫，让复杂的人性从深水中慢慢露出本来面目，设计师们在这一刻借助发布会宣扬他们的人生哲学：神的力量也许的确存在，人的意志也不容威胁，说不定还存在诸如外星客改变世界的猜想，总之在这场生命对话中，老家伙稳若泰山打太极，年轻人临危不惧干革命。

远离纽约城

    纽约城听得见哭泣，华尔街到了历史上最恐慌的时刻，每天都有金融机构轰然倒下或重组，信贷紧缺导致经济行为减速，通缩将再度成为美国人面临的主要风险。在这个时候，人们的信念该怎样重新建立呢？

    当繁荣一面在残酷的现实中没落，时装却掉转方向，半个多世纪前，人们面对经济大萧条讨论裙长裙短，现在，裙子的长度和经济崩盘已经没什么关系，长裙保守沉静、短裙意志坚定，人们需要的是精神支柱的重建。于是带着神话含义的原始部落风情和兴盛于旧石器时代、没落于新石器时代的图腾膜拜跨湖过海来到纽约时装周的秀台上，试图安抚人们惶惑的心灵。

    Ralph Lauren 带头离开纽约，前往南非寻找关于春天的灵感，不同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Yves Saint Laurent的撒哈拉系列以挑恤的态度向传统的优雅发起反攻。从事设计41年的Ralph Lauren虽然之前也没碰到如此恶劣的经济危机，但他不慌不乱，这一次神游南非，只是让人们在适当的时机，找个机会重新认识自我，放松一贯紧张的神经。Ralph Lauren用地域特色鲜明的裹头巾、白色亚麻长裙和斜挎包来打扮模特，那极其精致的金色丝绸长裙，顺着模特纤细的身姿倾泻而下，秀场上的模特一个个就像隐藏身份的流浪女子，她们不上网、不看股票、不听新闻，Ralph Lauren想让纯粹的原生态设计帮助人们忘掉现实中的自己，最后压场的是来自索马里的Ubah Hassan，她身穿华丽的金色丝质长袍、头戴金色珠串装饰的头巾，完成了这场本色演出。

    Marc Jacobs说他的这个春夏讲述的是“纽约人在巴黎”的故事，他把人们带出纽约，不仅仅去了巴黎，他和Ralph Lauren一样，一直走到了非洲。宝石蓝、深赫石和赤金红混合而成的聚合纤维短裙，要是没有宽大的手镯和充满原始意趣的项链，也就少了些奔放的力量；绿色无袖连身裙的下摆如花瓣层层散开，令人联想起金色阳光下骄傲的孔雀；而层叠的布料毫无禁忌相缠在一起的结果是令人悦然心动，有种想放下一切出走异邦的欲望。

    我们要感谢加拿大二十世纪前期女画家Emily Carr，她笔下关于太平洋西北岸印第安原住民的描绘成为Ports1961设计师姐妹花Fiona 和Tia Cibani这一季关于天空、生命主题的创作源泉，因此，曾经繁盛的印第安图腾柱带着对原古时期无限的想像回归，在加拿大典藏级乡村摇滚乐队Cowboy Junkies的主唱Margo Timmins犹如漂浮在空中的歌声里，直发马尾的模特们在人们眼前展现充满蓬勃大自然生命力，及淳朴深邃人文精神的“加拿大原生态的壮阔之美”，模特们素净、剔透的整体妆面与染金的眉毛，以及颇具印第安图腾艺术夸张美感的头饰形成强烈对比，却奇妙地相得益彰。人类信仰史中图腾到底占多少比重在史学界是个争论不休的问题，不可否认的是，当人们对现实心灰意冷时，往往借助一些神秘玄学陪他们度过精神危机。

相信自己还是相信神

人神大战在两个革新派设计师中展开，Maison Martin Margiela把秀场搬到巴黎近郊的殡仪馆，说是庆祝品牌成立20周年。模特的脑袋统统被米黄色或黑色再生材料包裹着，那行头完全可以去抢银行，你看不出是你，我看不出是我，我们是谁呢？是“无形的人类”！

    白得像石膏一般惨淡的外衣、金属光感的布料反射出双排扣西服的影像，假发拼成的衣服和模特头上的假发连成一片、不分彼此，模特有的甚至被套进棺材似的盒子里，没有身份、没有肤色、没有情绪，连性别都被模糊，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人类。

    回归人类的本质上去，化有形于无形，也许是Maison Martin Margiela暗喻的经济危机的终极结果。每天都有人在这场灾难中跳楼，也有人看破一切，降低心态、从头开始，重生或死亡只是形式上的不同，佛家说人生有八苦，除了生、老、病、死之外，还有求不得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五阴炽盛苦。金钱、地位、权力一旦危在旦夕，与其求不得、舍不得、怨不能，不如破除执著，还自己一个原形，也许你最后发现，其实什么都没失去，失去的只是对自己的关照。

    面对这场毁灭性的灾难，Rick Owens还是相信神的存在的，黑衣女祭司在秀场上走来走去，她们一个个都充满超能力量，她们的脚变成蛙蹼，在冰雾中无惧寒冷，大步行走。看来人的力量看来已微不足道，人得具备些超凡素质才能战胜恐慌，如果经济严寒迟迟盼不来复活的春风，那么上天一定会派使者来拯救世界。Rick Owens给这场秀起了个可以左右理解的名字—— Priestesses of Longing，“女祭司的热望”，在希腊神话中，女祭司代表阴性的力量，她是智慧、庄严及美貌的象征，也是神的化身。

    在我们暂时还看不见天使下凡时，假想中的使者在Rick Owens的导演下，暂时由同行Riccardo Tisci（Givenchy的设计总监）的女朋友Maria Carla Boscono领衔担当，就像与恶魔斗争、护卫上帝降临撒拉弗的天使长加百利，身披黑色斜肩长袍的Maria Carla Boscono表情勇敢，大有一副消除黑暗统治、拯救城市居民的势头。Rick Owens大量在设计中使用黑色和灰色，营造出哥特式冷酷效果，多层夹克、鱼鳍形状的衣袖、高腰外套和喇叭口长裤的沉静，而薄如蝉翼的上衣和X分割线露出纤细的腰部又突显出女性的性感特质，将女祭司的凌厉和修女的肃穆混合为一体，不正是模糊了神魔概念的天使长加百利在人间重现吗？

生活的本味

当Maison Martin Margiela和Rick Owens的人神大战以临危不惧的姿态拯救身处经济威胁的时尚界时，74岁的Giorgio Armani和今年刚满60岁的Miuccia Prada分别在各自的工作室里微笑。

    Miuccia Prada说：“这次要表达的想法就是原始的，回归最本真的状态。当我们离开了现代社会，脱离了发达的物质基础，只有人本身的魅力和欲望依旧存在。”言下之意是，费力搞那么多夭蛾子，还不如安安静静坐下来，喝杯水，照照镜子，你是你，我还是我。神是存在的，人也是要好好活着的，天使在天上飞，鸟儿不种也不收，难道都饿死了吗？

    Miuccia Prada加入Art Deco的多彩设计依然采用14cm的高跟，摔就摔吧，模特年年在秀场上跌倒，难道女人们都不穿高跟鞋了吗？松松垮垮的系绳无所不在，从裙腰、领口一直系到胸衣上，坦露大片肩部的上衣用皱巴巴的面料渲染出无所事事的慵懒气息，这些衣服能从喝早茶一直穿到夜间派对结束，一件顶三件，倒是替人们省了不少添衣费。

    Prada的男装同样如此省事，极简设计又回来了，小西服领风衣采取暗门襟设计，只有一根装搭扣的腰带做点缀，搭配上也尽可能用基本款完成，圆领T恤或衬衫，没有任何多余的注解，离开了现代社会，一切华丽的、修饰性语言都将是废话。

    Giorgio Armani的太极打得更漂亮，他不改几十年如一日的意大利式优雅，只是就像一个懒散的贵族，本来每周在自家大厅里召开的沙龙，偶尔搬到别院去了，这个别院，恰恰好在东方。

    人们都说在经济不景气的时候，越是经典品牌的设计师想法越保守，他们拿出巴不得人们买一件穿三年的念头，不惜复刻经典以期换取稳定的销售数字，从头到尾，每一件设计都力求保险，不出差错。人们说得总有点道理，但这位老泰斗请人们喝了一回乌龙茶，双排扣西服及马甲、枪驳领、恨不得三十年不变的威尔士格纹、三节头复古皮鞋样样老派精道，中式立领、珍贵的山东丝、亚麻衬衫、印度阔腿裤也样样蕴含着悠久的历史文化气息，但是它们凑在一起，却散发出我行我素的从容不拘，原来他痛快地道出庄子哲学与其藏山于泽，不如“藏天下于天下”的智慧法则。

    我们不妨用这个理念观照Giorgio Armani的创作，他打破东西文化间的一些隔阂，双排扣马甲和戗驳领西服是老派绅士才执迷的东西，但在他的调理下它们能和散漫的Dhoti印度传统长裤和谐共处；骄傲的山东丝长裤离开了中矩中规的珍稀皮革腰带，一根带着调侃趣味的扭结丝巾穿过裤鼻巧妙圈住腰围；棉麻混纺的Tunic双贴带衬衣上懒懒地搭着条混色长丝巾，东方的悠然就这样被Giorgio Armani轻松点透，而脚下是一双漫步海滩的粗棉布软底便鞋。威尔斯格纹面料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深受Giorgio Armani的宠爱,模特里面穿的是一件印度系绳低领棉上衣，至于原文应该斯文儒雅的立领中式外套，则采用EA7（运动系列）的氯丁橡胶技术，竟达到冲浪服的视觉效果。如此传神的艺术氛围背后有着更鲜明的商业目的：Giorgio Armani将在印度开设三间店铺。

    庄子说 “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 就好像把钱锁进保险柜，结果保险柜都被人搬走了，谁能藏得住谁？藏天下于天下，藏变化于变化，与其守在那里不敢逾越，反不如“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这才是生活的本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