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得

分类: 我自倾杯·随笔 |
读完雪小禅的《懂得》,顿觉我的人间安静下来,大概缘于,这琐碎万象的人间里总会时不时地淬炼出了高于尘烟寒暖的,另种灵魂的碰撞吧。
想起早年前,正值深秋,经人引荐,和父亲驱车赶往百十公里外一僻静之处见一隐修的师父。他所居屋瓦,简而清冷,院墙四周是开得正盛的菊花,花瓣带露,细草含霜,院子的木廊上还吊着几个青皮葫芦,屋舍周围空旷,远处的山里雾气氤氲,当下被这景致迷住,当热腾腾的馒头和清汤摆上饭桌之上后,路途之乏已觉消解了一半。
零星地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他是半路出家,爱人隔三岔五会送来御寒的衣物,还会给他捎去他需要的经卷,只是再不谋面。
想起弘一法师和他日本妻子最后的对话。
薄雾西湖,两舟相对。
“叔同……”“请叫我弘一。”“请问弘一法师,什么是爱。”“爱是慈悲。”“慈悲对世人,为何独独伤我?”
……
又想起张爱玲的“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想来,爱未必懂得,而懂得一定会慈悲。懂与被懂,实在是两个魂灵的最高级。
入夜后,我们才得与他闲絮。因觉得他已然跳出三界外,一方面对他存着敬畏之心,一方面暗忖,他必有着清崛的奇骨吧?倒好奇他会怎样应对我们这等人的俗人俗事。临进他的书房,我叮嘱父亲多听少说,如果师父善答,就多问一两个问题,如果师父不善答,就拣自己最关心的问。
他的书房设在一个窑洞里,洞内简陋但非常整洁,靠着墙壁的一侧是整面的书柜,柜里悉数收藏着各种经书,有些是我见过的,还有许多听都没听过,精装的,简装的,陈列于柜中。案头之上还摞着一些,桌面上有一本是打开的,想来这些是他常阅的书目。
椅子上有一方泛旧的用各色花布拼接的坐垫,桌沿锃亮,地面是红砖铺成,经年踩踏,已与尘土浑然一体,让人觉得,足下那些扬起的尘埃能够经过他的喉咙发出低低喃喃的梵音,怎么都是一件幸事,没有哪一种尘埃落定比这更超脱,归宿更完美吧。
那晚,他们谈得甚为相投。我能够感觉父亲尽量将问题剥离市井的俗气,那么虔诚地极尽所能,让自己所问的问题与他等高,而他又小心翼翼缷去一种疏离与严肃,尽量将他认为的一些要义转成最为通俗的字码讲述与我们。昏黄的灯火映着父亲的面颊,我见他额头比常日饱满而富有光泽,几尽枯泽的双目泛着那么动人的光。
临行前,师父突然生了兴致,要父亲随意书写一字,他或者可以一测。父亲略作思忖,执笔写下一个“佛”字,我见他颔首微笑,父亲也微笑着。这一刻,父亲被他读懂了,而父亲也读懂了他的命吧。
回来的路上,父亲的情绪明朗许多,说说笑笑的,不时地还会劝慰着我。
一晃,这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如今想起来依然清晰。细思,我那时,只奔着一个目的,执拗而绝决,希望普渡众生的的佛能为父亲辟开一条生路。倒是父亲,跳出生死,触摸到生命之外的细节;倒是那师父,转悠到我们的人间,用最低的姿态缓和而耐心地和一颗尘埃对话。
只是我懂得太晚了。虽然晚,也总好过不知不觉吧。
纵然历史里不乏彼此相通相懂的故事,但读过后,除过叹羡,总觉得这不止隔着一张纸的距离,还隔着轮回,隔着几世的修行吧,倘若在如海的尘烟里,得遇一人,懂你并愿意去懂你,何其有幸。人生在世,遇见爱,遇见恨,遇见不公遇见幸运都稀松平常,难的是遇见懂得。
此刻,唯有双手合什,感恩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