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日里一落雪，就会无端想起“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夜阑难尽，晓雾难开，帘外冷月空庭，雪便是最好的抒情了，黄昏、楼宇、灯光成了穿梭在时空里一个具像的名词，天地一色，像一张宣纸，等待早年集结的韵脚与这些名词降临。

收获总是出人意料的，雪夜将寒推向一种核心，诗人们则偎在一个时刻里，将核心醅成可以用文字表述的一卷卷光阴。

《红楼梦》里印象最深的有两场雪，一回是大观园庐雪庵中众人即景联诗，宝玉“落弟”后，被罚踏雪去妙玉处乞红梅，他披着大红猩猩斗篷在琉璃世界里走着，我们则逆流而上，顺着宝玉的脚印仿佛亲临了那一场雪、那一对少被人叩响的门环和那一树梅花面前。另一回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宝玉依旧穿着大红猩猩毡立在雪野里，拜别尘间父母的姿势。

在光阴的注脚里，一场如烂漫烟花，另一场如耿耿青灯。

 二、

不由想起导演毕赣说“在写实的地方梦呓，在梦幻的地方写实。”这是一种落差美。

日子朴素，生活繁复，这复制般的生活流程很残酷，若有颗诗意的心，日子就不同了。就似一场雪来临之前，与麦子，与樱桃，与土地，与恋爱似乎都风马牛不相及，这些不过是生活中的回目，一场雪则是回目里的隐喻，酝酿叠加冷暖后才会在一个时刻落下来。

夜敲脊瓦，昼扑轩窗，簌簌之声，更觉万籁俱寂，窗内窗外浑然两个世界。临窗而站，便会生出许多念想，我以白雪醅姓名、君以红花入契约，彼此因缀补灵魂的缺口而心生牵念，这是我能描述的，最美丽的想像。

而此时，一场雪又盘旋在我的江湖，攒出的词汇都略显老态，只是，它再老，也抵不过光阴吧。

三、

那日，积雪满地，汽车放慢了速度在路上爬。

我们要横穿公路到对面的“重庆小面”，行至路中，他牵住我的手慢慢往过走，汽车一辆接一辆，他一面嘱我别滑倒，一面拉着我穿过车流，我感觉我的手被他抓疼了。 

他的手大而暖，这个时候，随着他走，不用思考，没有疑虑。 

回过头来想，突然明白“不敢老去”的意思，明白的刹那，内心已然沸腾，而我却故作平静地想掩饰，于是砌些无关痛痒的字：雪野里大段的留白，是为与一段水墨横行相呼应；雪野里每帧独立的过往，一定是一些文字织成的底色……这样，我以为，我百转的柔肠就会被转移。 

 四、

桐华说：“我很幸运，并不是因为我在最美的时光遇见你，而是因为遇见你是我一生中最美的时光。”我更喜欢这样的说法。

雪困住了马蹄，封了要塞，我们却可以打开心窗相互交换，一位不知署名的诗人说：“你给我盐的咸，我还你糖的甜，从此后，进入彼此的故事。”

在雪夜的深处，有人经过河海，有人抵达遗忘，我习惯在半梦半醒之间，揣度一个表情的走向，明知道那天的话是醉话，却偏要认定它不过是在酒精的烘托之下，说出了那不为人知的一部分。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萦绕之间，让时光慢一些，再慢一些，听偎雪的光阴里，河川悄然藏纳明春之风，只待长觉醒来，一堤水墨，满树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