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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
分类: 我自倾杯·随笔 |
一、
前些天,收拾书橱,翻出一本早年的日记,日记里除了满满当当的年少轻愁,还有一股旧时的味道,随手翻一页,看到上面记着的一段话“记日记于我,像是每夜临睡前与自己对话的必修课。她说,她不喜欢记日记,日子过去就过去了,干嘛非得留些记忆与自己过不去。”
最先想到的是她非常漂亮,然后是异常执拗的性格。也许是因为过于漂亮,她在意的是,被多少男生喜欢和暗恋着,这于她、于喜欢她的人,都是一种不幸。
随手又翻到一本张晓风的书,她说,丈夫和孩子都睡了,碗筷睡了,家具睡了,满墙的书睡了,好像大家都认了命。她在这认命的节奏之外不甘地说,所有的女人仍然有一件羽衣,只要有一点情意,她是可以把车声宠成水响,把公寓爱成山色的。
我倚在书橱旁,坐成一种姿势,为着与这“水响”和“山色”相宜静好,便泊进一段时光里,暂时搁浅,听这些旧物经过时间的发酵后,轻描淡写地讲述,它是如何把浩大的曾经融进日子里。
二、
秋风一紧,湖里的小舟就都歇在岸上,池水无痕,枯荷瘦成一种禅意。
停下来,回头看,仿佛涉过夏梦和宿命,“留得枯荷听雨声”最原始的情致就撞到心里。
残荷拥秋或独垂、或两两打坐。
突然觉得李义山仿佛没有可被信任、可被倾诉的对象,他总是温情而困顿,他用诗句收拢流水和秋光,用言外之意构筑词语的耳朵和嘴巴,他习惯一个人点燃西窗的烛,然后在自己的故事里,让别人憧憬,他站在句子的背后,听别人长吁,他则和以短叹。
我猜想,当他压不住韵脚的时候,也是一个人隔着水湄,隔着这几多烟雨,听落在残荷之上深深浅浅的平仄。鱼隐雁翔那么多年,直到这句子被林妹妹遇到并吟咏出来后,一下子,枯荷被推进众人视野,从静到静,从雨到雨,突如其来的除了他隐晦的忧伤,一定还有从光影里被捞起的另一种抵达,水湄边的游客诗意起来,他却比先时更尴尬了。
三、
岸边的菖蒲波澜不惊地只吐着两个字“故乡”,然后沉睡和遗忘,它看到水湄之边并肩而立的过往,看到厚重的胭脂里掩藏着的心事,听着另外一个声音说“凭阑自爱秋容淡,闲数残荷几朵花。”他未远离故乡,所以得此闲致吧。
我是被故乡遗忘的孩子,那抑扬的乡音里,是我回不去的遗憾。
一直不太喜欢家乡的戏曲,觉得它过于亢奋,就连悲伤,也被唱得声振云天。直到有一天,陪母亲回老家,在戏场院里遇到一位老者,他冲我们一笑,即见洞天,与母亲说话时,孤零零的一颗门牙也是晃晃悠悠,母亲与他寒喧一阵,知他家里只剩他一人。走时,我听他一拍腿,随即唱起。这次,我听出盘在沙哑音域里那个被叫做悲伤的东西,虽然它不是抽抽嗒嗒,腔调也不是低沉回环的,但我听出那声音是何等的寂寞三千,那枯瘦的老人,一直怀抱着残缺的月光,任秋刀雕刻,任寒雨敲打。
四、
这些影像被定格,就生出一个词来——“时光”,然而,单说“时光”还不算尽人意,需着以一个“旧”字,温度和往事才真正苏醒。
风萤雪说,很旧很旧的风,在天上。
他发了一组照片,是同一景物不同时候,期间相隔百十年,然后附了一句,很旧很旧的风,很旧很旧的时光。
前几日读到一首小诗,诗里有一句,很旧很旧的雪。
我看到泛在他们脸上的,旧表情。
看到,所念非谁,唯是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