捣狗牙
(2019-02-20 22:2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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捣狗牙
大民
老家的乡亲们把乞丐(要饭的)戏称为“捣狗牙”的。这个词很有画面感。印象中小时候的乞丐比较多,一般都是破衣烂衫,夏天单衣露着腰,冬天棉袄肩膀上露出棉花。一根长长的木棍子,一个破提篮,一张多年没洗的脸。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养狗,狗的天性就是看家护院,看见陌生人靠近家门,尤其是破衣烂衫的人靠近,就会奋起撕咬。乞丐就舞动手里的打狗棍,且战且退,有时真的把狗嘴捣出血来,狗狗嚎叫着跑回家。遇见心善的人家,听见狗咬就知道来要饭的了(亲戚来了会喊出称呼,比如,姑奶奶开门啊,我是二里沟的三孙子啊),就把狗呵斥到一边,让乞丐过来。“你一等。”回身去屋里取个煎饼翅儿,或者一个熟地瓜头儿。乞丐就千恩万谢的去了下一个他以为有希望的人家。
我记忆中最传奇的乞丐,“公鸡中的战斗机”,是巨峰街上的许二彪子。他行乞的规模和方式比较特别,他有一台“房车”——把一辆二轮的平板车改装成了可以居住和行走的交通工具,跟现在几十万上百万的房车功能相同。他是一家子出门的,走到哪里落脚,房车就停在村口。老婆孩子在车上或者周围活动,派一个人进村要饭吃。要到了足够量的饭食,就回到车上,一家分快乐分享。他的媳妇看上去不精神,也许有点智利障碍,但是他的孩子个个调皮捣蛋,机灵活泼。妈妈说,别看许二彪子是个要饭的,家里有三间大瓦房,还有几囤子粮食,比咱们还富有。我不太相信,要饭能够变得富有,是最近一些年才有可能的事情。近些年经常听说讨饭也能致富的故事。给钱给少了会挨骂的也有。说没带零钱人家给你二维码……那时候,要来的东西极其微薄,怎么可以集腋成裘呢。
妈妈通常是在教育我的时候,才会援引许二彪子的故事。
“你不好好学习,长大了就是捣狗牙的。”妈妈说。
我问:“就是许二彪子那样的吗?”
妈妈说:“是啊,就是个要饭的。”
“可是,他家有三间大瓦房呢。”我不服气。“而且……”
“而且什么,还不写作业!”妈妈有点生气了。
我就不再说什么了。其实,我的下一句是,我很喜欢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就像吉卜赛人,视自由为生命,把金钱当粪土,走到哪里,吃到哪里,游玩到哪里,也许还可以谈恋爱到哪里!简直就是神仙一样的日子。当然,我没有说,我知道妈妈不懂,也知道说出来,会得到加倍的斥责。
我现在想,乞丐是一个并不光彩的职业(如果也算是职业的话),三教九流的“九流”,乞丐是非常靠后的。靠双手勤劳致富,在土地上播洒汗水和青春,播种、施肥、薅草、除虫,生命不息劳作不止,才是主流价值观认可的生活方式。妈妈介绍许二彪子干的是捣狗牙的营生,是带有不屑的,充满了主流价值观在握的文化自信。
但是作为一个特例,一个公鸡中的战斗机,许二彪子的故事很容易引起误解。一方面,妈妈绝对是把许二彪子当作不成功人生的典型来嘲笑,并用捣狗牙这样的带有戏谑色彩的字眼特指这个职业,“许二彪子”也绝对不是一个美好的外号。另一方面,她对自己祖祖辈辈努力劳动、克勤克俭,依然过不上有三间大瓦房的富余日子感到羞愧。本本分分、辛辛苦苦过日子,竟然不如一个要饭的风光,勤劳而不能致富,根源在社会的体制上,是妈妈无法明白的。妈妈有一秒钟的惶惑,也是很正常的。
与很多农耕时代的职业已经消亡了不一样的是,乞丐业依然繁荣发达。在已经全面进入小康时代的今天,依然如此。甚至很多发达国家也不乏捣狗牙从业者。这就是个有趣的社会学问题了。
去年在美国的新泽西州车,大巴车上谈起移民问题。有人主张,既然结婚可以移民,那么多黄头发白皮肤的孤男寡女何不到中国来联姻,然后实现移民呢。正说着,马路上一个小伙子举着一个牌子,大概写着HELP ME 之类的。导游说:“这是个乞丐。看看,咱们把他领回去,洗洗干净,绝对可以秒杀九成以上的一线小鲜肉。把一线的女演员娶过来都不是问题。”打眼看去,果然是一个非常帅气的小伙子。是那种偏长的脸型,鼻直口方的,棱角分明,比黄晓明还帅气,正是这几年国内流行的款。除了衣服略微有些脏,真的看不出是个乞丐。汽车一晃而过,留下一车的笑声。
衣食无忧了,依然有人热爱乞讨职业,说明行乞,绝对不仅仅是个物质层面的现象。也许就是我小时候想要的,自由。人对自由的渴望是与生俱来的,很多西方人把“自由”奉为人生最高信条。“吃不饱但是自由”,与“吃饱了但是不自由”,哪一个带给人的快乐更多呢?我立刻就想起许二彪子来了。我觉得许二彪子的自由和快乐是写在脸上的,我们正经人家根本无法与他相提并论。诗人早说过:“生命诚可贵,爱情诚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是不是就有些豁然开朗了?
2019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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