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师

（小说）

大民

父亲的小学很小，四个教师，只有马老师是公办，自然就是领导了。马老师除了当领导，还有个神奇技术：针灸。喜欢给乡亲们下干针。治了不少病，乡亲们都说他本事大，心眼好。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得了神奇的羊癫疯。有时候无缘无故就扑倒在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也不用管她，过一会儿就好了，自己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一脸羞赧。有人说，女人得了这种病，不用治疗，结了婚就会好。可是小芳16岁，还没婆家。听说马老师有这个神奇干针，就找来了。出嫁之前靠科学治好了病，至少能够嫁得好一点，我猜小芳的家长是这么盘算的。家长带着小芳找到小学校的马老师宿舍来了。有时候白天，有时候晚上，让马老师下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多长时间一个疗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或者治好了。

终于迎来了我梦游的那个中午。

－－忘了介绍了，我曾经是个喜欢梦游的孩子。梦里醒着有时候界限模糊。最喜欢睡觉，有时吃晚饭的时候，就撑不住了。筷子饭碗掉落在地是经常的事情。有时候奶奶发现情况，以瞬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凉水泼到我脸上，才坚持把饭吃饭。晚饭之后写作业，或者自己看书。那时候我是个喜欢看书的孩子，看见有字的纸就捡起来看，有时候看完了，才发现上面黄色的嘎巴是大便，那纸是别人用过的人民日报。更有极端的事情发生。一次，一觉醒来，作业写完了，却不记得什么时候写的。看看字迹，不是别人。问妈妈，妈妈说：孩子深更半夜起来写作业，也没敢打搅你。自己都忘了？可见这就是"梦游写作业"。曹操有梦游杀人的，我梦游写作业。这是各有所好而已。

那时候中午要休息，就躺在冰凉坚硬的石头课桌上，这石条多半是从坟地里捡来的，曾经陪伴几百年的尸体，在地下沉睡，现在成了小学生的榻榻米了。一觉醒来是下午3点，再上1节课，就早早地放学回家。

据说我从石条桌上慢慢地爬起来，半闭着眼睛，乍撒着双手，迈着太空步，没有脚步声，仿佛电影里的慢镜头，悄悄来到马老师的单人宿舍门口。忽然之间就嚎啕了："你个大流氓啊，你个大坏蛋啊，你个南霸天啊......"

正在午休的马老师被我惊醒，从屋里跑出来，捂住了我的嘴，大惊失色。看我神情，有些反常。看前后左右，幸亏也没什么人。不久，父亲回来了，马老师训斥他怎么养了这么个神经病儿子，赶紧退学算了。

学是没退，马老师出事了。第三天下午，派出所来人把马老师抓走了。理由是强奸，流氓。被开除了公职，5年牢狱。

后来知道案情是这样的，当然都是口口相传的民间文学：

马老师听了我的愤怒声讨，失魂丧胆。晚上睡不着，辗转反侧进行了很久的思想斗争。因为他确实把小芳姑娘强奸过多次，人不知，鬼不觉，除非小芳姑娘自己说出去了。但是小芳不可能的，那时候，谁也不敢犯这样地错误。恰巧村子里有个小伙子，跟马老师有矛盾，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许他是小芳姑娘的相好，看见她经常往马老师的小学校钻，跟踪追击过几次，了解一点情况。总之，马老师一夜未眠，得出结论，痛下决心："娘啊，连三年级小学生都骂我是大流氓了，村子里的成年人肯定已经人人皆知了。与其坐而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天亮就主动去派出所告发了那个用异样眼神看过自己的小伙子："某某某把小芳姑娘强奸了，我亲眼看见的。"

派出所分头审讯，小芳姑娘当然就交代了。强奸她的不是别人，是马老师。马老师属于做贼心虚，恶人先告状。不料把自己告进去了。

审问"罪犯"的地点就在我班的教室里。晚上孩子们回家了，这教室就是临时审讯室。窗口门口，矮墙外边，里外三层围满了看新鲜的乡亲们。大家屏住了呼吸，听里边的故事。一般情况下，这种案件，办案人员非常喜欢细节：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他是怎么强奸你的？"

"他，他......"

"他是谁？"

"马老师，他......"

"快说，他怎么你了？"警察咽了一口口水。教室里非常安静，用当时流行的比喻句子，就是"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

"马老师给我扎了针，我浑身软软的。他，他，马老师，就趴上了。"小芳吞吞吐吐地说。

屋里屋外立刻轰然大笑，笑声很快传遍了全村。很久以后，乡亲们想起"我身上软软的，他就趴上了"这句话，还会哈哈大笑。

其实，罪魁祸首是我，一个来自火星的三年级小学生。如果不是我揭露马老师是大流氓，马老师不会心虚，不会采取主动防御的战术，也就不会试图栽赃于他人，从而引来警察。

很多年之后，事情发生了转机。马老师去世前，留下遗嘱，说他验证了那个民间的偏方，“羊癫疯结婚之后就会好”，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