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妈妈“断奶”

大民

高三女生瑞丽在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只挑离家远的学校填，同学们大惑不解，追问缘由。瑞丽让他们每人发一个“绝对保密”的毒誓以后神秘兮兮地说：“离家远一点，给妈妈‘断奶’！”大家先是一愣，随即一齐欢呼起来：

“喔噻！绝！有魄力！”

高考成绩下来了，瑞丽考得不理想，被一普通的外地学录取了。好在学校离家有1000公里以上，多少让她有些安慰。鱼和熊掌不能得兼吗！

开学前的那几个月里，不用说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之类家务活儿，就连挤牙膏、摆筷子的权力也被妈妈剥夺了。瑞丽对此听之任之，心里只盼着开学日子的到来。在她18年的生命中妈妈一直从来就是如此的，这段日子只是做得更加周到、严密而已——如果以前还不够周到和严密的话。妈妈围着瑞丽团团转，手脚不停，嘴也不闲着：“妈妈从小没了妈，每人疼没人爱的。长大了又赶上下乡，住牛棚吃猪食赶驴车，受尽了人间的苦难……”说到这里妈妈眼里泪汪汪的，但转瞬又破涕为笑了。“现在好了，你爸爸开了自己的工厂，自己当老板，我就是老板太太；你呢，就是老板的千金小姐。让你受一点苦就是我这当妈的的罪过！”瑞丽忍不住打断妈的话：“妈，又是你那驴呀马呀猪呀的苦难，都成祥林嫂了！”妈妈不解地问：“祥林嫂？”瑞丽把翻开语文课本中《祝福》那页扔给妈妈……

开学的那天，妈妈出人意料地主动提出让瑞丽自己到校！然而瑞丽走出火车站的时候，妈妈已经微笑着在站台上迎接了！原来妈妈送瑞丽上了火车，自己转身就上了飞机。瑞丽哭笑不得：“妈妈您何必这样呢！”妈妈得意地笑道：“怕你离开家门时不高兴呗！”

给妈妈“断奶”远没有想象的那样简单，毕竟是平生第一次离开父母独自生存。学校的吃住条件自然比家里差一些，即使兜里有妈妈留下的几乎花不完的钱，也没有在家里过的舒服自在，单单洗衣服、整理床铺就成了瑞丽的一大难题。瑞丽有些想妈妈了，但立刻又坚决地摇摇头，自己为自己加油：坚持，再坚持！

妈妈还是来了，她几乎每周来一次，1000公里的距离挡不住妈妈的溺爱。妈妈来洗衣服，整理房间，出去买来花花绿绿的好吃的东西。躺在柔软的床铺上一边吃点心一边看书的瑞丽似乎忘记了当时立下的给妈妈“断奶”的宏愿。过了一段时间，瑞丽发现同学们都不理自己了，连跟自己睡上下铺的小芳都对自己冷淡起来。她纳闷儿，找机会质问小芳：“我做错什么了？你们为什么不理我了？”小芳挖苦道：“你这样的娇小姐，谁敢冒犯？我只是怕跟你学娇了，又没个好妈妈伺候，将来怎么闯社会？……”辅导员也找瑞丽谈话：“已经是大学生了，自己的事情要学着自己做，父母还能跟自己一辈子？再说，你妈妈在宿舍里唠唠叨叨，也影响别人休息。”瑞丽又羞又恼，哭了，哭得很伤心，发誓要让同学老师重新认识自己。

妈妈又来了，还是和往常一样，带来一大包换洗衣服和各种可口的食物，可瑞丽始终阴沉着脸。妈妈摸摸瑞丽的额头，关切地问：“丽丽，哪里不舒服？看你人都瘦了不少！谁欺负你了，快告诉妈妈！……”瑞丽打断妈妈的话：“因为你来了我才不舒服，以后你就别来了！”妈妈吓了一跳，呆呆地发愣。瑞丽第一次发现妈妈其实是很怕自己的，心里有些不忍，又有些得意，决定这次决不妥协。

妈妈走了，答应以后2个月来一次。瑞丽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自己洗衣服收拾东西，抢着打扫房间，班上的活儿抢着干，和同学们一起吃食堂。同学们看得出，瑞丽是皱着眉头咽下食堂的饭菜的。妈妈来电话，瑞丽不接或者接了不说话，任凭妈妈在那头没完没了地哭诉，瑞丽禁不住也流泪了，但她只说了一句话：“妈妈，我长大了。”

妈妈没有坚持到约定的期限，自己跑来了。她发现，这次没有脏衣服可洗，女儿的床铺、衣箱、抽屉都十分整齐、干净。带来的饭菜瑞丽看也不看，拉着妈妈的手去食堂排队买饭。看着孩子的饭食，妈妈落泪了：“孩子，妈妈当年住牛棚吃猪食是形势所迫，如今咱有条件了，为什么还自寻苦吃？不行，这学咱不上了，回去跟爸爸办塑料厂……”瑞丽耐心地对妈妈说：“没人逼我，是我自己要锻炼我自己。您从小疼我，什么也不让我做，如今我什么也不会做。昨天我自己缝被头，竟把手扎出血来了，同学们都笑话我。妈妈，我已经长大了，将来还要自己生活，难道您还要跟我一辈子吗？”妈妈眼里噙着泪花，说：“妈就是舍不得你呀！妈从小没了妈，长大后又赶上下乡，住牛棚吃猪食赶驴车，吃尽了人间的苦头……”瑞丽把妈妈送出校门，妈妈总算答应以后每一个月来一次。

可是瑞丽的妈妈仍然没有坚持到一个月，就又来看女儿了。听同学们说，瑞丽到校外参加青年志愿者活动去了。妈妈一路打听着找到了瑞丽她们服务的敬老院，只见瑞丽正在给一位老奶奶梳头呢！瑞丽的妈妈不容分说拉着瑞丽的手就往外走，边走边说：“从来都是我给你梳头，如今倒跑出来给别人梳上了。这么下贱的活儿，咱不干！”同学们都过来解劝，搞得瑞丽十分尴尬。

瑞丽想，得想一个更彻底的办法了。

1999年7月，瑞丽没有回家过暑假，而是跟一位家在深圳的同学一起去了深圳。上火车之前，瑞丽给妈妈寄了一封信：“我跟一位同学去南方搞社会实践，开学时再回来。”瑞丽的同学小梅从中学就开始打工，自食其力，从来不花家里一分钱，虽然她的爸爸是公司经理，很有钱。瑞丽对小梅佩服极了，小梅简直就是瑞丽的偶像，暗下决心要像小梅一样靠自己的力量开创一片新天地，让事实治好妈妈的“恋女症”。

到深圳后，小梅回家跟父母说了声就出来了。她俩有一个共同的理想：先干推销，挣了本钱自己开一爿小厂。她们合租了一间没有厨房没有卫生间的简易楼房，吃住都在一起。她们心情很好，每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有说有笑的。开学的日子到了，瑞丽已经没有了回去上学的热情。她不敢告诉妈妈，爸爸倒很爽快：“我帮你办一个休学一年的手续吧，锻炼一年再回来继续上学。”瑞丽每个月都要打电话给家里人，但尽量避开妈妈在家的时间，也不告诉家里人她在什么地方。

妈妈的思念是炽烈的，可是没有人告诉她女儿的确切地点。她去派出所报案，人家不接；她甚至在电视上打了“寻人启事”，还是没有女儿的消息。瑞丽完全想象得出妈妈焦急的样子，所以她每次都请爸爸转告他的问候。她对爸爸说：“爸，您就想想当年妈妈给我断奶的事儿吧，一开始我哭呀闹的，什么都不吃，最后还不是照样断了奶？现在就算是我给妈妈断奶了！”瑞丽想起当年为了给妈妈“断奶”而毅然决然报考远离家乡的学校时的豪情，在心里笑了。

日子一天天地流逝，瑞丽在深圳的工作稳定起来。

有一天，瑞丽忽然意识到已经好久没有跟家里联系了。就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没人。又拨了爸爸厂子里的电话，传来爸爸疲惫的声音：“造出的塑料制品卖不动，看来你老爸的财运到头了！”瑞丽问：“妈妈呢？还是那么想我吗？”

“顾不上了！比我还忙！这会儿正在路边摆摊给我卖塑料桶呢。”

瑞丽乐了，一为妈妈终于“断奶”成功，二为自己手头正有一条信息，码头货栈上需要一批防雨布和塑料桶，正好跟老爸合作一把。

（本文曾发表于2002年某月《中学生》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