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0分闹表响了。Apple又赖了五分钟,不情愿地坐了起来,垂着头,长而厚的头发像一道棉布帘子遮住了她的面容。我从卫生间一边刷牙一边透过玻璃隔断看着她——我俩容易嘛!不过她的不容易要比我轻一点,好歹她是在自己的未来在努力;而我是在帮助她为她的未来做努力。
“赶紧刷牙洗脸。”我错开身儿让Apple进来。Apple哼唧着,摇摇晃晃地摸到洗手池,一只手撑着面台,一只手摸索着水龙头,闭着眼。
“我不想吃早饭可以吗?”Apple从卫生间出来时嘴角还挂着牙膏沫。
“跟你说了多少次,先刷牙后洗脸。”
“我不先洗脸能醒嘛我。”Apple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
“过了一遍水也叫洗脸?”
“水都没过,就洗了洗眼睛,能睁开就行。”
按理说,这个岁数的女孩儿应该爱美了,她的发小都扎了好几个耳朵眼了,还有一张价格不菲的美容卡。“这孩子以后能嫁出去吗?”我心里打了一阵小嘀咕。
我俩谁都不再说话了,步调一致地先翻了一下枕头,再掀起被子查看床铺,探头检查床头的缝隙,确保没有我们的物品后把被子铺平铺整齐。然后才把今天要带东西放在床上。Apple的这个习惯是我培养的,但能真正自觉地去做则是她丢了玉佩以后。“我一想到我的玉此时挂在别人的脖子上我的心就如刀绞。”这个玉佩Apple从1岁开始戴,陪了她12年,丢在了美国的圣地亚哥。“最让我心痛的是它与我相隔万里,也不知道它现在过的好不好……”
“入台证。”“在。”“通行证。”“在。”“护照、准考证、铅笔12根、橡皮……检查完了,都带了。”Apple拍了拍临时充当书包的Under
Armour运动包。
这个习惯也是我培养她的,但从我的培养转化成她的习惯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有一次她去考托福,到学校时才发现没带身份证!结果考试被取消。当时给我气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可表面上——只当什么都没发生——没说一句责备她的话,直接回家了。“您骂我两句吧。”Apple说。“不。”我说。“我很内疚。”Apple说。“这就对了。”我说。对于孩子,我一向认为责备她不如让她自己感到惭愧更有效力。
一楼餐厅的两张桌子都坐了人,其中一张桌子坐着一对母女,昨天前台跟我说的那对来考试的母女想必就是她们了。上去攀谈了一会儿,果然是来自上海的母女俩。女孩儿与Apple同龄,中等个儿,不胖不瘦,扎着干净利落的马尾辫。她话很少,低头吃着自己的早餐。显然这个孩子是在一个按部就班的家庭环境下稳稳当当地走着的;相比之下坐在她旁边的Apple所处的生活就随性的多了。母亲给人的感觉很平淡,从衣着与谈吐上能察觉出传统在她身上的烙印,也能看到操心的痕迹。这个小姑娘已经是第三次考SAT了,这在我的意料之中。谈话没超过5分钟,她们吃完匆匆地去赶捷运,我们并不在一个考场。
“当妈的容易嘛!”我心里又冒出了这句话。
Apple只吃掉一个小三明治,我用餐巾纸包了另一个放在她的背包里:“如果中间有休息,如果可以吃东西的话,把这个吃掉。”顺手把她的保温杯塞在她的背包里:“一定要喝水。别忘了。”
SAT的考试时间大概需要4个小时。一想到这个我就有点愤愤然,但凡“折磨”我孩子的事情都感觉不好。
外面的天空如水洗般湛蓝,漂浮的白云就像白色的肥皂沫,一团一团儿的。“是不是有点像在美国?”我说。“是,连空气都有点像。”Apple深吸了一口气。在等红绿灯时,我刻意站在她的身后,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想看看她“独自”一人在陌生城市时的模样。
“妈妈,我考试的时候您干嘛呢?”
“待在房间里。”
“要不您也像那个女孩儿的妈妈去阳明山转转吧。”
“不。懒得动。”
“妈妈,如果我没考完要退房您去哪儿啊?”
“休息室。”我说。
今早我问前台能否续订一晚,前台说没有空房间了。原计划是等Apple考完试就搬到市中心,后来发现从这里去台北故宫最近,而且旁边就是捷运。
“妈妈,今晚咱们住哪儿啊?”
“你踏实考试。不用你操心。”
“如果我没考好,您会伤心吗?”
“不会。”
“我就喜欢您这一点。”
铭传大学地处半山腰上,爬上陡峭的楼梯后,仿佛置身于一个密林中。学校的工作人员在有条不紊地指挥考生签到,我靠在栏杆上等着Apple进考场。突然脚腕一阵刺痒,随手挠了两下,越挠越痒,这感觉是如此熟悉,果然,如我在农村时被咬的症状一样,奇痒无比且不容易好。既然说到这儿了,我想还是把我的经历说说的好,也许可以作为一个警示,让看到的人不再重蹈我的覆辙。
今年夏天在菜地干活时脚腕处不知道被什么虫子咬了好多包儿,非常的痒,以至于影响到我的睡眠,忍耐了三天决定上网找对策,其中之一就是用蒜泥加盐敷可以迅速止痒。我砸了整整一头蒜放了一勺盐,一股脑地敷在两个脚腕上,还用创可贴裹上,果然安稳地睡了一个午觉,不由得感叹人民的智慧无穷无尽。等我拆开创可贴时立马傻眼了,脚腕上凡是敷蒜泥处都起了大燎泡!两只脚像被开水烫过一样惨不忍睹!痒是不痒了,可改烧伤了。赶紧上网找刚才的帖子,人家说的没毛病——止痒!至于止痒后会出现什么因为您没问所以不予以回答。“您没再倒两滴香油啊?”一个朋友说。“傻啊!加点茄泥啊。”另一个朋友说。眼看着脚腕伤势愈加严重,骑着自行车去村里的医务室就诊。
“咋了?”优秀赤脚医生问。
“烧伤。”我说。
“烧的,还是烫的?”果然是优秀赤脚医生。
“我不太清楚,蒜泥算是烧伤还是烫伤。”我支吾的半天说。
赤脚医生放下笔冲着门口大喊:“蒜泥灼伤的,给她半瓶双氧水涮涮,下一个。”
至今,脚腕上还留有黑色疤痕,触目惊心。此事并没完,真是有其女必有其母。我妈妈明明知道我的脚腕被蒜泥灼伤,她居然按着朋友圈里“美容,你不知道的秘方”中用蒜泥治疗老人斑,在眉骨上方敷了一些蒜泥,结果可想而知——灼伤!
“妈,您回去吧,我进考场了。”Apple说。
“考完记着开手机,我等你电话。”
晃晃悠悠地回到酒店,预定了一家民宿,困意来袭,居然睡着了……睁开眼睛看了一下表,吓了我一跳,11点半了!挨到12点多,我决定把行李寄存在前台去大学门口等Apple,走到报国寺的时候猛然想起那香味儿,随即拾级而上,刚走到一半儿,Apple来电话:妈,我出来了!连忙下了台阶朝铭传大学奔去。香味的根源自此成了谜。
“妈,您怎么这么快就到了?”Apple看见我惊讶地说。
“感应。”我说。
“妈,您猜给我们监考的老师是谁?”Apple说。
“蒋勋?”
“别闹。您还记得昨天在BUS上追行李的女人吗?就是她给我们监考的。”
快到酒店时又遇到那对上海的母女,大家像熟人似得停下来打招呼。“今天一个从北京来的男孩儿考试被取消了。”母亲对我说。
“怎么回事?”我听着心里一紧。
“这孩子第一考SAT是在台北的XX大学,这次又来考,他以为他还是选的这个考点,他没仔细看,他妈妈也没在意,今天就直接过来考试了。我正和男孩儿妈妈在门口聊天时,突然看见这孩子从考场走了出来,说是进错考场了,离考试还有5分钟,怎么也赶不到下一个考场了,所以直接被取消考试资格了。孩子他妈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哎哟!”我和Apple异口同声。心提到嗓子眼儿。“这代价也有点太大了。”我说。
“可不,为一次考试又得办签证又得买机票订酒店的,大人孩子都得请假。”
听到这儿,心里涌起一阵无法抑制的愤怒——现在但凡考SAT的孩子都因为某些作弊的孩子的行为不得不去国外考试,中国大陆是唯一被取消考点的国家!我不太清楚漏题是怎么操作的,但我知道有一个中国大陆的父亲为自己不争气的孩子花大价钱从香港买题,导致大陆地区所有的考试成绩被取消。再看那些在国外读书的部分孩子,理所当然地复制父母的投机与不道德的行径,不是找人代写论文就是抄袭别人的东西,每每闹出的事件无一不与诚实、诚信有关……父母的不诚实行为是否会绝对传承给孩子我不敢下断言,但咱是否别再让别人家的“父母”来惩处自己因为“偷盗事发”的孩子呢?
忽觉得心口堵的慌。我也为那个男孩的母亲捏了一把汗,因为我知道半大的孩子的任何失误家长都难逃其责,很有可能会承担大部分的责任遭受人们的指责:你作为大人为什么不看清楚;你作为家长怎么可以这么糊涂?你作为母亲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父母提醒孩子认真检查是应该的,但孩子是否认真检查就是自己的事情了。父母承担的越多,孩子负责任的心就越少;殊不知父母无原则地承担越多的莫须有的罪名只会让孩子今后没了担当。Apple忘带身份证被取消托福考试资格的时候,不止一个人“谴责”我为什么没有帮孩子做好检查,我很不客气地回了他们:“关我P事!”我宁可让她失去一次考试的机会,都不能让她有任何心存逃避责任的侥幸心理,要知道教育与教训是相辅相成的。我希望这对母子也能做到心平气和,从这个事件中勇敢地承担各自该承担的责任,同时我也相信,孩子今后会更加细心——认真检查——将不会再只是个无关痛痒的口头语。
拖着行李拽着Apple上了捷运,Apple轻声对我说:那个男孩儿一定会长教训的。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哦,对了,我的脚腕儿又被虫子咬了好几个包,跟上次一样奇痒无比。”我说。
“我也被咬了,不过,有其母未必有其女。”Apple说。
教训无处不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