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与Coupeville的感情很像是人的一见钟情。事先它并不以你存在,当你遇到时,就会天真地想它的存在多少会与你有点关系。
“都几点了,起吧!”我推开我妹的房门,看见一只拖鞋在离她枕边不远的地方:“你昨晚干嘛去了?”
“半夜书掉地上了,摸了几次都是拖鞋。”
“拖鞋都写什么了?”
“说你也不懂!”她把拖鞋从床上扔了下来,我机敏的躲开了。

我们是无意中找到的这个地方的——华盛顿州的第二座古镇Coupeville,位于在Whidbey岛的中部,1852年由船长托马斯.
库博Thomas
Coupe建立。他的家也成了华盛顿州最古老的房子,至今他亲手种的老胡桃树还矗立在老木屋前。当时库博为了说服自己的妻子与自己一起定居这里对天发誓说:“如果你同意住在这儿,我将放弃航海!”作为一个男人他遵守了诺言,再也没有离岸远航,最多是在“欺骗海峡Deception
Pass”的普吉弯Puget Sound转转。同时,他们的女儿是这个岛上出生的第一个白人女孩儿。
“如果库博说他一辈子不找别的女人,也应该能做到吧。”
“应该能,所以他没说。”
我一眼就看上了Coupeville,但我妹似乎少了那么点感觉,当我提出再次去小镇上转转时,她找了各种理由不愿前往。
“好吧,那我只好抛弃你了。你自己待在屋里浪费空气吧。”
“别啊!”

下午,我俩坐在Coupeville的Mosquito Fleet
餐厅的室外露台上一边看书一边吃用黄油和红酒爆炒的海虹。远处是1905年建的Coupeville
码头和一条名叫“苏瓦”的1925年的老游艇,我眯着眼睛想了想,奶奶生于1910年,三毛生于1943年,但很快我打消了这么想的念头。
“你说一个房子,一个码头一百来年也看不出有啥变化,可人就不行。”我放下了不起的盖茨比,看了眼读艺术的故事的妹妹。
“艺术也是这样,人活不过艺术,所以它一定会高于生活。比如马,在奔跑的时候不会四蹄腾空,但在绘画中如果按照常理来画的话就少了奔腾的感觉,而且从视觉上看也不那么美了。”
“这个地方怎么没咱们的人?”我并想与她多讨论这方面的话题。跳跃性的思维让我的脑子如风吹书页般不停地换着章节。圆形餐桌把我俩隔开,她的专注力与我的探索欲各执一方。
我们之间没有相似性。
“谁知道呢?”她合上书,看着大海,样子还不错。
在Coupeville没有见到华人,我们的面孔在这里就像一片薰衣草中冒出的两朵小黄花儿,虽不至于让人好奇,但也因与众不同被问起那么三两次。我知道有一位叫Jin
Ming
Ma的女人现在担任镇上教堂的牧师。我打听过她,当我问Ma牧师是不是有中国血统时,他们的表情好像我在问北京是不是属于中国一样,停顿了几秒后才给了我肯定的回答。
“一个华人能做到牧师的位置真不错,我为她感到骄傲。”
“你有什么可骄傲的,人家不认为自己是中国人了。”
Coupeville成立十几年后有100位中国劳工搬到了这里。这些劳工在岛上给白人当劳力,把挣到的辛苦钱寄回中国老家并寻找机会能回到祖国。后来Coupeville制定了一个排华政策——拒绝租房给中国人。理由很简单:这些中国人把挣来的钱没有用在当地建设上。到了1910年还剩下28位中国人,十年后只剩下8个了。其中一个葬在Sunnyside
Cemetery,他是里面唯一的中国人。
也许我妹说的没错,那些出生在美国的早期华裔与中国是有距离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皮肤与血液不能完全决定一个人真正的属性。

“了不起的盖茨比写的怎么样?”
“我不认为写的好,支零破碎,也许是翻译的问题。”
“《去你的,生活》呢?”
“去他的吧,卢西安!”
在这个充满懒散味道的大海边久坐会让人变得慵懒与嗜睡。清醒与梦境来回穿梭编织成了一个大筐,而这个筐里却空空如也。所有感觉,触觉,视觉与听觉都无法投进这个框子里,我就像带着一身陌生味道的人,被这里的气味划分出去。
旁边桌上的一家人已经在吃第三盘海虹了,凌乱的桌面上红酒杯与啤酒杯就像两个站台小姐,殷勤又让人垂延。脚下的小白狗躁动不安,穿梭在人类裸露的大腿间。到处都是“隔断”,分成一个个的小区域,互不相干。
远处的老“苏瓦”停靠在码头旁,两根笔直的桅杆像白色的十字架傲然矗立,在深蓝色的背景衬托下纯洁又沧桑。这两个完全不同性质的词放在一起并不矛盾,就像我会出现在Coupeville一样。
“你看,苏瓦快100岁了,可还在自食其力,让人感觉有点心疼。”
“我可不觉得。老苏瓦代表着美国老人的一种精神,挺好。”
老苏瓦每周末都会带着游客出海,工作人员会在两个多小时的航行中讲老苏瓦的故事。也许老苏瓦驮着一群大惊小怪的人们在海上航行时会时不时的发“笑”:嗯!确实是那样的!

“等咱们老了,能干点啥呢?”
“你做瑜伽,我耍太极!”
我从未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一个在折腾中过日子的人是不该过早想这个问题的。但我妹则不同,她在极度的聪明与好运下过着理智舒坦的日子,她的不求上进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她干不出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所以她的回答也许是认真的。
“这个周末咱们坐老苏瓦出海吧?”我建议道。
“不去,我会晕船。”
“体会一下嘛,哪怕是晕船的感觉也好啊。”
“我发现你很自虐!”
老苏瓦的桅杆来自香港,刚要冒出的骄傲之心被强按了下去,我有什么可为此骄傲的呢?当我们走进老苏瓦的内部时,我妹忍不住啧啧称叹:“瞧瞧,这么窄的空间里啥都不缺。嗬!还有沙发!哟!这床跟抽屉似的……”我拿起一顶老水手帽戴在头上,然后站在船舵前:“你说,船好开吗?”“咚”的一声巨响,我妹的头狠狠地撞在舱口的门框上。
“你怎么跟猴子似得顾头不顾腚。”
“你戴的那顶水手帽像个唐老鸭!”

“喂,妈,你们怎么样啊?他乖吗?哟,真不错。您让他接个电话……”海风把我妹的声音吹了过来,她站在栈桥中间,一只手握着耳朵,恨不得把自己塞进话筒里好与儿子打个照面儿。
远处的红房子原来是乘客等船的地方。从1889年开始,直到1906年,每天都会有一艘叫“Fairhaven"船像班车一样往来于Whdibey-La
Conner-Everett-Seattle,Fairhaven不仅载人还运输木材和燃料,很多人因此大发横财。但在1935年“欺骗海峡”的大桥修通后,这个码头也就成了摆设。现在是私人游艇停靠的地方,而红房子也变成了博物馆和纪念品商店。
“你猜我儿子说什么?他说他太小不会打电话,不接我电话了。”
从此我妹再也没给儿子打过电话。

“以前码头是在这里,后来一个叫Robertson的人修了那条有栈道的码头。”我指着“Front
Street”的牌子说。“包括这些海岸边上的房子。”
“你怎么知道?”
“图书馆里翻来的。”
“原来这里是电报大楼,银行,五金店,家具店,图书馆,酒店。”
“你真厉害啊!”

我在后面走走停停,用手机拍着眼前的一切。我喜欢那种黑色木质的感觉,像沉没在海底的船。墙上错乱的木头镜框并没有多少艺术感,反而散发出一种令人欲罢不能的诡异。
“你不觉得很压抑吗?”我妹在上面探出头催促我。
“不觉得,我喜欢这个调调。”
“艺术细胞太多了是会生病的。”
“你儿子不理你是什么感觉。”
“下次带他来呗。”

“请问这个房子现在对外开放吗?”我妹看上了一座木质的浅蓝色房子,1886年的维多利亚式建筑,她问两个在露台聊天的人。“现在还在租期内,今年冬天就可以对外了。”其中一个人说。
“这个房子在Whidbey导游图上写的是Lovejoy
Inn,可牌子上怎么写着Watson House呢?”我看着手里的图册感到很纳闷。
“你说冬天带我儿子住在这个房子里怎么样?”
“嗯,应该不错,一个月后你俩一口纯正的伦敦腔儿。”
哈伍德.
拉夫乔伊(Lovejoy)在当地是个很受人尊敬的人物。1854年与拜访库博的卡莉斯塔(Calista)一见钟情,一年后两人结婚,生了6个孩子。1873年他去世后,卡莉斯塔独自抚养6个孩子,她给人家做缝纫,还雇了一个印第安人划着独木舟载着她和她的缝纫机去Oka
Harbor去给人家做衣服。她的孩子们后来拥有了船队和锯木厂,并成立了运输公司,在Coupeville建了很多维多利亚式建筑。后来卡莉斯塔与John
Leach结婚,直到80岁还骑着自行车在大街上跑。
“这种母亲带大的孩子才会成器!”
我妹同意了。
“不过这么完美的励志故事还是有一个小的缺憾。以母亲‘卡莉斯塔’命名的一艘专门跑Whidbey-西雅图航线的船,1922年被一艘日本商船撞沉了,幸运的是船上的75人全部生还。”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咱俩真是不一样,你总是寻找存在的原因,而我则认为存在是因为它应该存在。在这方面我应该像你学习。你比我活的明白。”
“哪儿啊,您那是大智若愚,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

驱车回去的路上,看到一个百年的老宅子在挂牌出售。前院儿停着一辆锈成红色的老式拖拉机,后院大树下垂着两个秋千。不大的露台放着一把木椅,半遮半掩的白色窗帘挡住我的好奇心,我只看到玻璃映衬出的蓝天与白云。
我那应景儿的宽袖白衣被风吹起袖边,人似乎要跟着飘了起来……

“明天咱们从公园回来还去Coupeville咋样?”
晚上,我俩在浴缸里泡脚看书时,我妹突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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