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66号公路就像一个细长的分界线,把鸟无人烟的广阔沙漠与居民密集的洛杉矶盆地划分开。他们称这条分界线为:Tear on the
dottled line.
我开始进入了南加州的Mojave沙漠地带,气温回升,风速依旧。

昨晚住在了加州的Needls,整个旅馆就两个客人,前台办完我的入住手续后就带着女朋友在院里遛弯儿。我坐在房门口看着夕阳西下的棕榈树,想着自己这一路,突然想笑——稀里糊涂。
女友们在微信圈儿里晒着我的66号旅行的照片,让我本来挺接地气儿的心飞到树顶,多少有点洋洋自得。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离海近了,我闻到了空气中的潮气。

打开手机查看邮箱,Ray一如既往地给我发着他一路的见闻,大概有快8年了吧,但我几乎没回复过。昨天路过Kingman,才又想起这个固执的美国老头儿,他所有的家当都存在Kingman的一个15平米的仓库里。心血来潮地给他回了这么多年来的第一封邮件——我在66号公路旅行。
一个人出去十几天叫旅行,一个人出去再也不回家了叫什么?
记得那年是2007年,我第二次进藏,刚到拉萨的客栈,于老太太就对我说:你可来了,这里住了一个美国老头,没人能和他交流。从此这个美国老头儿就像个小孩儿似的跟着我。我无意间提起爱吃芒果,他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一个,我总是笑着接纳,像接纳一个孩子的糖果。
Ray大概70岁左右,花白的头发,个头很高很魁梧典型的美国人身材,手边总拿个小卡片机。他非常爱说话,只有当他传输照片时才会安静下来,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愿意远远地观察他——他要走到什么时候呢?他的家人呢?他要是生病了怎么办?
兴致高的时候,我会把中国人的姓氏翻译给他听,他觉得非常有趣记住了客栈所有人的名字。每当我叫他X-Ray的时候,他都会提醒我让我叫他海明威,他说:你不觉得我长的很像海明威吗?
Ray很神道儿,有一天晚上带他去布达拉宫看夜景,那晚飘着小雨,我朝手哈着气。Ray说:“把手给我,闭上眼睛。”照着他说的做了,但眯着眼睛偷偷地看他。他伸出手指吹了口气,然后按在我的脑门儿上问:暖和了吗?我摇了摇头。他又吹了口气用手指在我的手心上划来划去,问:暖和了吗?
应该是没暖和。

我们在一起呆了四五天各奔东西,再也没见过。从他的邮件中知道他的所有动向,印度,尼泊尔,巴基斯坦,中国新疆,西安……一个地方至少是几个月。而他对我则一无所知。
他一直没有回家,他拿到了印度的十年签证,他说他很幸运。
但我必须要回家,不管我走的多远多久。
很快我收到他的回复:终于有你的消息了!我非常想知道你66号公路的旅行……
我则问了他一个多年来就想问的问题:你是如何支撑这么多年的旅行的?
他说:我每个月有1000美金的退休金,而我在印度一个月的花费不到1000美金,这样我能存下一点点钱。我的所有财产都锁在Kingman的仓库里了,
我在考虑是否回美国卖掉我的工具因为我认为自己不会再回去工作了。卖掉它们我就有些钱了,可是回家的费用很高……我的驾照要过期了,我还是要回家去更换驾照,我会在廉价旅馆住上一个月,希望能在再次见到你。
附件中是我的一张照片,2007年在布达拉宫前……
关掉刺眼的手机屏幕,夕阳越来越浓,高大的棕榈树已成了剪影儿;刚才的造访过我的得意洋洋消失在夜幕中。一个人在7年多的时间里坚持与你分享他所看到的风景,他所经历的故事,从未因为你的“无视”而放弃过这个分享,他不在乎你是否能看到,他在乎自己是否能做到。
我第一次对Ray有了惭愧心,倒不是他能迅速地找出7年前的“记忆”,是他反衬出我身上缺失的品质——无限期的坚持你应该做的。我很多所谓的坚持拨开表层后剩下的是有期限和有所求,像炒股票。
Ray,你这个美国老头儿一点都不像海明威,你像老人与海!

一个人活完一生,有的活的像个小金库塞不下其他任何东西;有的活的像茅草屋遗憾的千疮百孔;有的人活的像一个干枯的河床一条鱼都不剩;而有的则活的像一个博物馆……
清晨醒来,一如既往的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挺了挺腰板儿,对着后视镜说:火车,我爱你!你是个好学生。加油吧!

我没想到自己要走一段沙漠,今天我必须要赶到终点所以在GPS上设定的是高速线路,但我还是凭借这些天的“小经验”选择性的走了几段老66号公路。

Mojave沙漠是美国最大的沙漠,覆盖了四个州:南加州,内华达,亚利桑那和犹他州。这里并不是寸草不生,有山有水的,春季还会春暖花开。
对我来说再美的沙漠就如诡异的大海,虽然我曾获得小区自由泳冠军,但我从不在大海里游泳,唯一一次奋不顾身跳进海里还是在马尔代夫去“救”正在学浮潜的女儿。沙漠与大海给我的暗示是窒息与死亡,这是一种心理缺陷没办法医治。

22英里没有服务区没有加油站,下一个服务区在57英里处。22英里与57英里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但No
Service和没有加油站的标志似乎像一个预警,明摆着告诉我后果自负。眯着眼看警示牌儿下面的小字——不经允许的羊禁止进入。这个警示本来跟我没关系,我也往深了想了一公里远。为什么不让羊进去?没水吧?
没被“善意提醒”还好点儿,一提醒反而害怕了。就像我跳进大海时并不知道身下是深不见底的海洞,游的飞快;当我看到这个洞的时候,完蛋了。
不让羊进去没准是为了保护植被,想那么多干嘛呢!没什么大不了的,最远57英里就能见到人,走吧!在藏北几百公里没有人迹与油站,吓唬自己没什么意义。

Mojave
沙漠是世界上最干旱最炎热的地区,但它并没有我想像中的荒芜,视野中也并未出现沙丘,反而是群山与低矮的植被;那个《荒野求生》的主角贝尔格里尔斯曾经挑战过Mojave沙漠,虽然很多恶劣天气是为了配合拍摄人为制造出来的,但真沙尘暴或山洪爆发的场面还是挺吓人的。
如果说贝尔格里尔斯是教会喜欢冒险的人求生的技巧,那么有一个叫Garth
Bowles的人可能想教会人如何在Mojave沙漠中看待生命——对自然保持尊敬;Garth
Bowles在Mojave沙漠中隐居了30年,住在一个印第安圆锥帐篷里,有一个牌子写着God's way
Love;有关这个隐士的材料非常少,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我在想贝尔格里尔斯与这位隐士相遇后,会是什么情景?

不管怎么说进入加州后还是小心为妙,因为等我走完66号公路之后才从一本书上知道,在加州的66号公路上行驶一定要提高警惕,有两个方面:一是沙漠地带,小心山洪和酷热,带足水和时常查看你的油表;二是开始出现交通拥堵(后半程)一定要有耐心不要焦躁。我在沙漠地带时跑的挺欢,除了风大的邪乎外,没什么其他的“险情”;对于第二点我是深有感触的——太堵了!突然之间从一辆车没有到全是车,就好像突然闯进了蚂蚁堆儿,各应人。

加州的老66号有三个特点,从Needles到Claremont之间的66号盾标是蓝金色的,与其他任何州的盾标颜色都不一样;另一个就是路面上画有66盾标(Route
66 Shields);最后就是限速是55英里,比其他州都要低。
另外有部分路段路况不好,比如从Ludlow
到Lavic Rd.再到FT Cady
Rd.这一段的27英里的老66公路要格外谨慎。加州的老66号公路可能是8个州中偏离主路最远的一个州(部分路段),我这人有个臭毛病,离主路太远就没主心骨。

我的邻居3月1日开始穿越美国东西部,路上他发微信问我:我看见沙漠了,可为啥没看见蒙古包呢?
我的要求没他那么高,能看见一点点人类的痕迹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安慰。他本来的是要走66号公路的,但因为大雪只能走高速。所以选对季节很重要。
老66号公路最好的季节是从4月到9月。冬季或秋末可能会因为大雪的缘故无法通行,博物馆和一些商业活动会关闭。我的运气是非常好的,无意中选对了季节,无意中没有遇到太恶劣的天气。

继续朝西走,两边倒像是戈壁了,绿色植物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浮灰。有时还能看到信箱,信箱旁通常会有一条延伸下去的土路。土路是充满诱惑的,它就像打开了门缝儿,总有一种使劲推开它的冲动。

回到主路上找到一处加油站,老三样:加油,吃饭,上厕所。
油已经飙升到4块多美金一加仑了,洛杉矶更得便宜不了。一个人旅行的奢侈就在这了,没人能与你分摊费用,哪怕有一个人,一万美金就是5000美金的概念,这个“折扣”至少是50%,要是三个人,四个人,不能再算下去了……
花钱买自在吧,这么想就平衡多了。

在加油站边上有一个路牌:老66号公路。犹豫了一下儿,还是一头扎了进去。
车里放着Steven的音乐,车窗外一闪即过的老旅馆招牌,找到了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感觉,尽管这个感觉来的有点儿晚了。
很多人过了Needles没多远就上了95号公路去拉斯维加斯赌城,对于没去过的人来说倒也无妨。跑了那么长时间的荒芜之地,纸醉金迷一下也算是个调剂。但对于去过的人我的建议还是不要去了,网上得到的大部分路书都会最后选择去赌城,这会给没去过66号公路的人来说造成误解,以为赌城是66的一部分。当然像我这么没地理感的人还是少数;幸运的是,我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并且对赌城没有兴趣。
既然是跑66号公路,那么还是有始有终的好。

过FT Cady
Rd.就是Newberry
Springs,我又鬼使神差地跳过了最难走的一段路。沿途人类的痕迹越来越多,虽然看上去个个都像是鬼城,没有生命的气息。
Newberry Springs
66号的路碑在狂风中稳如泰山,石碑旁五个一字排开的货摊残骸就像护卫它的士兵,不远处的棕榈树被风沙吹的张牙舞爪,任其如何狰狞也是虚张声势地无法向前一步。

在狂风中爬上有66号标志的路碑上,腿被硌了一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是夏季的打扮了!穿羽绒服瑟瑟发抖似乎就在昨天。这又让我想起我那可爱的邻居,他从洛杉矶出来时穿着背心短裤,进入亚利桑那州后已是漫天大雪,在穿过一个国家公园时他发现了一头黑熊,赶紧靠边停车冲了出去:“我哪知道一天之内就变得这么冷啊!一身儿短打扮跑过去,一摸还兜没带手机。”
我问他到哪儿了,他说:我现在在……我他妈的这是在哪个州?管他在哪儿呢,这一路太美了,难怪都他妈的往这儿移民呢!SUV真不行不敢下道,我问你,牧马人在美国怎么是奢侈车?
我该回答他哪个问题呢?不过他是个“榜样”,他是连英文字母都念不全的主儿;他说一个驰骋的蒙古汉子是不需要语言的。

一座老式加油站被铁网围住,斑驳的广告牌上只剩下两个字母。原本是红色的加油泵已褪了不少的颜色;紧锁的屋门旁放着一把靠背椅。仿佛这一切都是突然间消失的一样,活生生的被冷冻住了。每当看到这样的场景我都会心头一紧,生命被剥离后的存在才是永恒。

说到加油站不想漏掉亚利桑那州Peach Springs的奥斯特曼加油站(Osterman Gas
Station),它在2012年被列为国家史迹名录。拥有者为瑞典移民John
Osterman,他1923年建造了这个加油站。整个建筑以白色为主,柱子底座和门框是红色。

奥斯特曼加油站在2000年关闭,在2007年,Hualapai部落获得了28000美元的联邦补助金修复了这座老加油站(Peach
Springs是Hualapai印第安的保留区)。它是我一路看到的最大最气派的加油站了,在墙的左侧和库房门前立着两个崭新的牌子;一个是对加油站的简单介绍并附有四张当时的老照片,一窥它曾经的“风光无限”;另一个上面是修复这个建筑的申遗联邦编号,项目经理,部落官员,建筑师,承包商的名单。

一路上看到了那么多废弃但依然还存在的“历史遗迹”,一次次被感动着。前几天看到北京前门的一个经营了60年的老面馆因为交不起60万一年的房租面临倒闭,心里觉得实在是可惜。我们连北京百年的老字号都保不住,何况一个不到百年的面馆儿。有人说怪他们经营不善纯属活该,一个面馆能坚持60年没倒难道不是奇迹吗?一个始终保持原有特色的面馆你让非让它改成港式大酒楼吗?我很敬佩这家面馆的经营者的,宁可玉碎也是块玉!
28000美金保护了一个不到百年的加油站。我们却拿10万去毁掉一个不到百年的面馆儿。
一声叹息!

Ray在邮件里问我: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支撑你那么多旅行的?
我说:My heart。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