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几把万民伞撑场面

彭广军

清末那会儿，传浙东严州地界闹土匪，五百里加急报至省上巡抚刘中丞手上，真把他惊着了。倒不是怕土匪打进杭州城，而是正逢自己升迁的节骨眼上，千万别失了分，于是急令统领胡华若集合部队前往剿匪。

胡统领乃湖南人氏，有曾国藩湘军底子，湘军裁撤时被保举当上候补道，本来也是个能打仗的主儿，架不住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吃喝嫖赌抽大烟久了，身上的勇武之气早已销蚀殆尽，加之手下部队基本上是十额九空，军饷多被营官、哨关、千总、副爷瓜分了。胡统领听完巡抚布置，知道营内老弱疲弱不能打仗，赶紧招募土棍青皮充数。

如此好歹凑齐了六营部队，吹吹打打乘船逆钱塘江而上驶往战区，当时江上有“九姓渔船”提供服务，她们是持有官家营业执照的官妓。其渊源可以追溯到明初朱元璋打败陈友谅时代，老朱赐陈友谅合族女眷为性工作者，且世代沿袭不得赎身。胡统领带着队伍日行五十夜退三十里，晚上则与十五六岁的龙珠姑娘相拥而眠，做了一路的温柔美梦。期间还发生了官场勾心斗角相互倾轧、风流场上醋海风波吃醋争风等许多段子，亦不及细说。逶迤十几里的船队总算到了目的地严州府建德县，胡统领抽足鸦片后，召来地方官上船调研匪情。

地方官说，土匪闹得本来很厉害，但大人军威所指锋芒所向早已望风披靡了。胡统领与幕僚们分析，认为此乃地方州县为了争夺“匪情县”骗上面财政拨款或表功夸大了实情，其实就是一些流民饿得挨不住了结伙抢枪粮店而已。

知道没有真土匪，胡统领胆子立刻壮了。但与前指一干幕僚商定不说破，统一口径给省府打电报，言建德山高水恶匪情相当严重，然吾等将抛头颅，洒热血，不肃清土匪誓不家还云云。

择日五更造饭，天明起马，整队出发，一路浩浩荡荡，那真是锦旗猎猎，刀剑映日，兵士们还不断往天上开抢打炮，所到之处鸡飞狗跳。胆小村民逃之夭夭，胆大的躲在房子里不敢露面。

居然见不到深受“匪患”的村民箪食壶浆夹道欢迎，胡统领就疑心此地真有土匪，因为只有土匪见到官兵来了才会逃走。故而令旗一挥，兵丁迅疾冲进村子里搜捕，旋即抓来一帮老人妇女孩子，胡统领认定他们全是匪属要打要杀，并命人点火将村子烧了。此后沿途如法炮制，纵兵猛于虎，一路上火烧房子，洗灭村庄，强奸妇女，胡乱杀人，弄得乌烟瘴气。

如此东南西北、四乡八镇一日游似的兜了一大圈，至傍晚猛敲得胜鼓回营。胡统领心情大好，躺在榻上烧了整整二十四筒鸦片，口述电报发给巡抚报捷，云土匪十分猖獗，但职部上下前赴后继、浴血奋战已经基本肃清匪患等语。随后又同幕僚商议大开保案，保举作战有功人员，当然家里有需要保举的亲属不论年龄大小都夹带进了名单。还有一件大事就是开造报销，计有军需若干，枪炮子药若干，兵勇口粮若干……林林总总计有六七十万之巨。

刘中丞收到打了胜仗的捷报，无比高兴，着胡统领留下些许部队处理善后，其余人等班师回省府。胡统领依令而行，定下返程日期，州县地方官当然少不得相互吃请，弹冠相庆，流水席吃得是昏天黑地。可眼见明儿就要动身了，胡统领心里头却觉着缺了点啥，因为自己率军剿办土匪，为民操劳，要走了居然连一把万民伞都没收到，这是很没面子的事情。

胡统领装作不经意地把这意思跟姓周的副官嘀咕了一句，周副官心领神会，立即与建德地方官单大人联系，单大人说这万民伞可是要百姓送的，现在全县百姓因为胡统领的部队杀人放火，奸淫妻女，正恨得要喊冤叫屈呢，哪里还有人来送万民伞？

万民伞事关剿匪民望，不送显然不行，于是周副官拿出五百两银子让单大人定做五把缎子万民伞和四块功德牌，至于到时候送伞的人就从部队找些面生的兵丁穿上便衣扮演。单大人也临时找了些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装扮成“自愿”送伞人，偷偷卷了万民伞到离胡统领军营还有百十丈的地方才敢敲锣打鼓拿出来，因为敲早了被百姓得信后一起来上访，不给胡统领脱身事情就闹大了。

百姓听到响动后依然冲上去讨说法，虽然被兵丁挡在了警戒线之外，可百姓如波涛的骂声还是传进了胡统领耳朵里，但胡统领假装听不见。

建德本无匪，却被包装成“匪患区”，并就此酿发了轰轰烈烈一场剿匪战，实则官兵祸害起百姓来倒比真土匪厉害多了。前敌司令官胡统领居然还收到了建德百姓“自发”呈送五把万民伞、四块功德牌，可见这所谓“万民伞”其实当不得真。

此事后续是，胡统领杀良冒功事发，被御史参劾撤职罢官。不过并不是百姓上访的结果，而是手下人因分肥不均买折参奏的，幕后主使者恰恰是捣鼓买万民伞的周副官，因为胡统领答应的承诺未能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