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我

（给亚斯）

 

没有人离我像你那样远，

当春天轻燃的暖意抵达高原。

你所在的此地，并不因距离

而被归为北方。我是说，

某一刻，所有出场

而安静下来的羊群，

使得一切可涉：哈兰，云眼，

情人的哗变。情人的手

再柔软一些，云中就诞生

另一只羔羊。春天的聘礼下达前，

桃树已结出恬然的新娘，不及满山，

但也不会有人笑话她生得瘦。

 

2021.2.21，南通

泛舟一日

只是想把秘密带到湖上，

着地的双脚已攫不住

它跳脱的欲望。

跟着自己的倒影逃亡，却

 

划着倒桨。时日尚早，

岸边的八重樱，还未

开出火焰，焚烧不了

它水草般腥臊的气息。

 

密云的镶边精致得像它

最初的底细。在水波揉出的

响动中，一滴湖水轻轻摁住

它不知悔改的热情。

 

烈日和暴雨，都没有袭来。

泅渡，是一场自欺欺人的

停泊。等一朵游云也想歇歇脚，

就倚着心率不齐的桨声，

 

落湖而眠。并想起外婆

年轻时采菱角，晃坐于

木盆里，练习的那一种

平衡术。

 

2020.4.2，南通

冬鸟

 

整个冬天的冰压在趾上

双脚通红，与体内的冷相连

挣扎着升腾像在冰面觅食的鸟

——你会以二十岁的死亡定格我的眼神吗？

 

城市里，街灯仍替下坠的人招摇

道路只有在这时才不弯曲

你不喜欢弯曲，我知道

在草原，风不会搧打迷路的鸟

 

或许，地平线不存在正反

从那里消失的就会从那里回来

只要我倚着门框，看

 

如果你仍选择不日启动冬眠

就在我常常绕行的湖

躺平身子，一如镜面

当你与天空交换自己时

我与你交换我

 

2020.12.23，北京

 

 

新生

凌晨两点，

友人递来一则消息。

 

夜这么静，想必鸟群

已攒下新一天的尖叫。

再老一些，

我就能把五官摆好。

 

闭眼前那个黄昏，

花的视网膜

早被下血的夕阳烫伤。

恍如五月一个清晨，

你命我守住抖动的泪。

 

几回，才学会用燃水洗浴？

治疗耳鸣、眼疾和失语。

 

就来场雪吧。

让悬浮的解药砸中我的脚。

一粒粒，都是这些年

我因你舍弃的好词。

 

2020.10.25，北京

 

 

冬日书

（寄Z）

 

北方已经很冷了，

为了取暖，风见着袖口就钻。

冻疮从九十年代的指背蹈回来而手

正捡起童年最柔软的一块橡皮，

擦去弧口月牙儿如擦去太平洋一滴海战。

过天山，你撑起黑伞寻找漂白的脸，

攥紧一百匹马驹新鲜的勇敢。

走西口时月亮酿下葫芦酒正汇成

干净的河流——这河水有人常常喝到天亮。

在你决定抹去味觉之前，我打一只水蜜桃里

偷出桃园，轻叩门环像一次春天的救援。

达里诺尔将湖泥赶回灾年，磨亮蓝天

送回马背上一双眼，舒展我

像舒展一封雪白的家书，入过云后，

每个发烫的字雨都湿不透。

 

2020.12.15，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