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壶轩 著

妖仙儿 核稿 

   在《紫砂怪谈》创作过程中，田沐雪并不是唯一向周文提供故事素材的外地人，南京的胡悦聆也曾提供过两个素材，是她自己的经历。其中一件事情发生在去年，她与车友会里几个比较要好的朋友自驾游西藏，又去尼泊尔领略异域风光。没想到，尼泊尔之行远没有想象中那样美好，反而，一行人留下这辈子都难以忘却的恐怖记忆。一切，都得从他们到达尼泊尔帕斯帕提那神庙，也就是传说中的烧尸庙说起。

那次，与胡悦聆一同去尼泊尔的有三人。首先是帅哥秦遥，他是胡悦聆的表弟，人称“美国队长3”；为什么起这样一个外号？帅呗。再则是美女孙晶晶；还有，稳重老实的才哥。

在进入尼泊尔前，他们遇到一个来自台湾的漂亮女游客。美女听说胡悦聆他们要去尼泊尔，就主动热情地推荐了两个景点，一个是猴庙，一个是帕斯帕提那神庙，也就是俗称的烧尸庙。美女还强调，不去这两个地方，算不上真正到过尼泊尔。

秦遥很给美女面子，非但接受了美女的建议，还对她表示真诚的感谢。不过，美女在秦遥索取电话号码时，只勾起嘴角微笑了一下，然后，走开了。为此，秦遥尴尬了老半天。

猴庙并无太多奇特之处，只是猴子比较多，这些人类的近亲，真把自己当人看了，不仅大大咧咧向游客讨要吃食，还在要不到的时候，抢夺游人的东西。秦遥刚咬了一半的香蕉，就是被一只个头不大，身手却很敏捷的母猴给抢去的。当时，秦遥有点反应不过来，说：“我靠……”，至于靠什么，他没往下说。

参观完猴庙，几人出发去帕斯帕提那神庙。刚走到神庙前的巴格玛蒂河，秦遥便喊了起来：“快看，那里好像在举行仪式。”

众人看过去，见烟雾缭绕河对面的台阶上，有几人正在摆弄一样东西。那东西长条形，包扎得严严实实，像极了电影里的木乃伊。

“他们在干吗？”美女孙晶晶问，她漂亮的大眼睛泛起一丝疑惑，也有一点恐惧，她惧怕那个像极了木乃伊的东西。

秦遥想说他也不知道，还没开口，身旁就响起一个苍老女人的声音：“姑娘。”

几人都在专注地看着河对面，没料到身边会有陌生人突然说话，而且，离得这么近，都吓了一跳。回过身去看，发现那是一位60多岁脸上满是皱纹的老太。

“您好，有什么事吗？”胡悦聆问那老太。

“哦，没事。我只想问问，你们是大陆来的吧？”老太笑着解释，她脸上的皱纹随着她说话蠕动着，就像缠绕在一起的蚯蚓。

这样一张脸，让胡悦聆产生了奇怪的感觉，觉得老太的脸孔就像是一张面具。

“是的，阿婆。”胡悦聆回答，她注意到老太说话带着闽南腔，猜测她可能是福建人，也可能是台湾人。

“呵呵，怪不得你们不知道河对面在干什么。其实，只要略微想一下就会明白的。姑娘，你应该知道，这是虾米（台语，什么）地方？”

经老太提醒，胡悦聆脑海中浮现出三个字来：烧尸庙。

她的心紧缩了一下：“难道……”她想说，难道，河对面是在准备焚烧尸体？而这个地方，是用来火化死人的？

没等她把话说全，老太呵呵一笑，点了点头：“对，就是焚烧尸体的地方，类似大陆的火葬场。”

胡悦聆脸颊上的血色开始退潮，一抹苍白写到她脸上。她胆子并不大，尽管喜欢游山玩水和户外运动，可去的地方都是美景如画。像眼下这种场景，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要亲眼目睹一具尸体被焚化，她怎能不害怕呢。

秦遥问老太：“婆婆，您是台湾人吧？”

“对。”老太点了点头，她脸上的微笑一直未消退，“我原来是台湾新竹人，来这里几十年了。哎对了。”说着，指着一个方向说，“我的店铺离这儿不远，你们要是有时间，可以去我家喝茶。”

“好啊好啊。”孙晶晶拍手叫好。

异国他乡遇见同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尽管对方是台湾人。进入尼泊尔后，游览了几个景点，大家都觉得累了，能有个歇脚的地方还有茶喝，何乐而不为呢。

这时，河对面那些人开始清洗尸体。孙晶晶有些担心，小声说：“万一不小心尸体掉河里……”

“别这样说。”老太严厉地打断她的话头。

孙晶晶忙问怎么啦？老太太解释，在本地人来看，举行烧尸仪式是件很神圣的事，不能开玩笑的。孙晶晶刚才说的话，要是让死者亲属听到，麻烦就大了。

听她这么说，孙晶晶有些紧张，不由自主望向河对岸，仿佛看见正在清洗尸体的几个人，正朝她这边望来。

老太又说：“另外，本地人对宗教笃信不疑，他们认为，凡是在这里焚化的往生者，灵魂不会马上离去。你想想，这里焚烧过多少死人？”说到这里，她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对孙晶晶说，“说不定，现在就有鬼魂在看着咱们呢。”

她这话听得孙晶晶倒吸了一口冷气，一双眼睛不自觉地看向周围。

老太见状，笑着安慰她：“呵呵，没事的，没事的。”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绣花小布包，塞给她，“拿着。只要尊重往生者，就会没事的。”

“这是……什么？”孙晶晶接过布包问。

“是辟邪护身的香袋。你带在身上，邪祟就不能靠近你。”

“哦，那谢谢婆婆了。”

“客气什么，咱们是同胞，不用客气的。一会，有空了来我店里坐坐。”老太说完，掏出一张卡片，上面有她的电话号码和店铺地址。

目送老太离开后，两个女生对烧尸仪式心存敬畏，不敢再看。他们在附近挑了个餐馆，祭五脏庙去了。

吃完饭，一行人打算去老太那里。经过河边时，见十二个烧尸台上有三个正燃烧着熊熊烈火。上面的尸体被火焰舔舐，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味，场景可怕至极。

两个女生从来没见过焚烧尸体，都吓得花容失色。秦遥却不以为意，说，人死后就是一具“物体”，燃烧“物体”有什么好害怕的？跟烧烤没多大区别。不同的是，一个，被彻底烧成灰烬；另外一个，烤熟了被吃掉。他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放大后要孙晶晶去看。

孙晶晶知道他是在捉弄自己，但还是被吓得脸色发白，捂着眼睛哇哇乱叫：“秦遥，你作死呀。小心那些……那些……晚上来找你。”她硬是没敢说出死人两字，觉得在这样的场合，谈及死人是对往生者的不尊重。

秦遥更来劲了，索性停下来，抓住孙晶晶的胳膊，将她掰向烧尸台的方向。

两人打闹之际，一旁的胡悦聆忽然惊叫了一声。秦遥松开孙晶晶，问怎么了？

胡悦聆脸色有些难看，两眼直直地盯着一具燃烧的尸体，说：“刚……刚才，那死人的脸……”她没再往下说，而是用力吞咽了一下唾液，看得出，她很害怕。

秦遥疑惑地看向那具尸体，只见，尸体表面的包裹物已经被烧光，肌肉、脂肪、骨骼，在火焰的炙烤下，发出吱吱可怕的声音。死人的头颅已经开始碳化，嘴唇也已烧尽，焦黑的面皮与白森森的牙齿形成鲜明反差。

饶是秦遥胆子大，也被这么狰狞的死人脸吓得心里发慌。他忙收回目光，假作镇定地问胡悦聆：“死人的脸怎么啦？”

胡悦聆回答：“刚……刚才，我看到，死、死人的脸……它盯着我看。”

“什么？”孙晶晶的脸色更白了，“怎么可能？人都死了，怎么可能盯着你看呢？”

“我、我也不清楚，我看见，那死人的脸原本是朝上的。后来，它……它慢慢转了过来，就像在看着我。”

“你该不会看花眼了吧。”秦遥说。

“不可能，我看得清清楚楚。那死人的确回过头来的。”

“嗯……”秦遥沉吟了一下，说，“我分析，死人在焚烧过程中，神经会收缩，死尸如果不固定住，别说是转过头，甚至都能坐起来。我以前就听人讲过，火葬场里经常能看到那样的场景。”

关于尸体在焚烧过程中会忽然坐起，胡悦聆也曾听说过。她想，刚才死人转过脸来，或许真跟神经收缩有关。

“走，咱们还是去阿婆那里吧。”秦遥说。

 

片刻之后，几人来到老太说的那个区域。和她通电话后，按照她的提示，找到了她的店铺。

这是一家杂货店，出售的货物五花八门。烟、酒、糖，以及廉价的化妆品、工艺品，应有尽有；甚至，秦遥还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画着咒语的符箓，和一些护身香袋、神龛、香烛之类的物品。

老太婆该不是哄我们来买东西的吧？秦遥多了个心眼。

老太热情地将他们请进内堂。众人落座后，她泡了一壶高山“冻顶茶”，众人边喝边聊。在聊天过程中，老太看着胡悦聆，眼神有些怪异。胡悦聆被她看得心里七上八下的，觉得有点尴尬。

“小姐，你刚才……有没有看到奇怪的现象？”老太很突兀地问。

胡悦聆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刻想到那具扭头看她的尸体。

“婆婆，您是怎么知道的？”她问。

老太笑着回答：“呵呵，早年在台湾的时候，我跟父亲学过几年相面算命，尽管没学到多少真东西，但是，单说看相，还是能看出些名堂来的。说说看，你都看到什么了？尽量说得仔细点。”

“我……我看到……”胡悦聆便将在河边看到的可怕一幕，以及秦遥说烧死人跟烧烤没多大区别的玩笑话，仔细讲了一遍。

“什么？他真的这样说了？”老太腾地站起身，嗓音提高了好多。

胡悦聆被吓了一跳：“婆婆，怎么啦？”

“你告诉我，他是不是真说了那样的话？”老太追问。

“是的。”胡悦聆照实回答。

“唉，冤孽呀。”老太长叹了口气，看了秦遥一眼，缓缓坐回到凳子上。

这下，轮到秦遥担心了：“我……不会有事吧？”他问。

老太没马上回答，而是说：“这样吧，你们要是有兴趣，听我讲一个故事，听完，就知道会不会有事了。”

几人相互看了看，觉得只能静下心来听故事了，要不然，心里揣着一个谜团，那感觉，比蚂蚁爬进耳朵眼还难受。

老太说，几年前的一天，这里有张姓和王姓两户华人。

有一天，张家的女儿嫁给王家，两家成了亲戚。洞房花烛夜，相恋多年的一对新人终于喜结连理，自然是满心欢喜，结果，那啥那啥了一宿。

按理说，灌了蜜的生活就此拉开帷幕了，不曾想，好景不长，这对新人成婚的第二天，按计划去博卡拉度蜜月，几天后，震惊世界的4.25大地震发生了。两人不幸遇难，共赴黄泉。

家人闻听噩耗，自然是悲痛欲绝，特别是女孩的奶奶，平常很疼她，现在，听说孙女没了，当即瘫软在地嚎啕不止。从此，老人家以泪洗面，人也变得神神叨叨，整天自言自语，说什么夜里孙女来找她了，就站在她床前。还说，孙女死的真惨，浑身是血，脑袋被削去小半，白花花的脑浆淌到脸上，她的肚子被什么东西划开了，肠子耷拉在外头，真的很惨；老人家还说，孙女流着泪对她说：奶奶，晴晴好想您，奶奶，我死得好惨啊。

晴晴，是女孩的名字。

女孩死后，老奶奶茶饭不思夜难成眠，没多久，精神出了问题。她成天疯疯癫癫，时不时跑去烧尸庙，见到焚烧死人，就哭着喊着上前拦阻，说那是她的孙女，还活着，你们不能烧。

初开始，人们同情她，认为老人家受了打击，行为失常可以理解。可日子久了，同情变成了厌恶。想想也是，谁家死了亲人，已经够悲痛了，焚烧尸体时还来个疯婆子瞎闹，这不是添堵嘛。于是，人们开始像看待怪物一样对待她。有驱赶的，有咒骂的，人们用不同的方式，发泄对老人的不满。

老太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到了今年就卧床不起了。刚开春，两腿一伸轮回转世去了。

说到这里，老太叹了口气：“唉。如果你们以为那老人够惨，那就大错特错了。更悲惨的是，她老伴因为她的精神失常也变得郁郁寡欢。在老太去世前一个月，先她而去了。”

众人闻言，都感到心里发酸，眼泪，在两个女生的眼眶中打转。

老太的讲述尽管打动了秦遥，但他心里却有着疑问。他对老太说：“老人家，您讲的这件事确实感人，但是……”

“但跟你没什么关系，对吧？”老太打断他的话，反问。她的脸上又堆起那种招牌似的笑。

“是的。”秦遥回答。

“因为……”老太说出两个字之后，眼睛紧盯着秦遥，低声说，“因为，那老太一直不肯承认老伴已死的事实，成天躺在床上东张西望。临咽气前，她的头缓缓侧向一边，眼睛睁得老大，像是看见了什么东西。当时，她说出了三个字。”说到这里，她打住话头，端起茶杯自顾自喝起茶来。

真正是急死人，胡悦聆最恨这种说话留三分吊人胃口的人。但为了获知秦遥会不会有事，也只能忍着，问老太：“婆婆，她……说了哪三个字？”

老太放下茶杯，将皱巴巴的脸凑到胡悦聆跟前，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说：“额……额……额……”

这种怪异至极的声音就像一条冰蛇，冷不丁钻入胡悦聆的耳朵，继而，钻进她的心里。她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瞪大双眼，茫然地看着似笑非笑的老太婆。

老太发出几声怪声后，瘪瘪的嘴唇离开了胡悦聆的耳朵，若无其事端起茶杯，继续喝她的茶。

愣了足有十几秒，胡悦聆的思维功能才恢复运转。她战战兢兢问老太，刚才那怪异的声音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