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肉饼】
(2017-06-11 00:09:31)
十八岁前我特爱学雷锋,一度每天旷课去车站,希望帮助那些背负重物的老人。年轻的(四十以下)则不在其中,即便他们拎了再多行李,累得脸红脖子粗。现在,我二十四岁了,除非你找到我,或者我邂逅了你,否则绝不主动出手相助。
我二十四岁了,每天骑车走二三十里路去上班。其中有一段两公里的泊油路,剩余的就是石子、沙土、林荫和山路。班是个注定要干到六十岁才退休的营生,所以我希望天天迟到,最终被开除,再无其它选择。二十四岁的我,骑着一辆早先是干部后来属商贩和老头的自行车。你能看见我下坡如猛虎下山,上坡则狐假虎威。
如果路上有豌豆麦子熟了,我会扔下车子,去地里蹲着猛吃一通;果园瓜地也不错,总能混个肚儿圆。我二十四了,脑子里长满无数条绦虫的嘴。
现在,我走在银光闪闪的泊油路上,背转身往西则通往港城,往东过了车站二里路南转则通往雨城。我跟屎壳郎的共同点在于都借助于轮子或圆弧运动,差别在于我依靠两个轮子而屎壳郎则只会团弄一个球,这使得它们更像是某些球类运动员。
各种车子带来不同力度的风。力道最大的非集装箱车莫属。那司机们高高在上、一本正经的脸,狰狞而冷酷,就像我十六岁出走之夜窝进树坑里眼睑上横切过的星光利刃。
我迎着东方红日而行,如果有早课。没有的话,那就是日光流水了。最怕的是潮湿的东南风,一直能汩荡到十一月份。我的生命看似由东南西北风构成,但命运则属于东南风和西北风,堪比1980年代至今的流行音乐潮。
当我如往常一样依托下坡惯性而任由车轮滚动并享受着它所带来的高潮时,忽然发现驶过了一条红海。在路上,快一年了,我竟然啥都捡到,即便车祸或癞蛤蟆。记得早春快到泊油路口转弯处,发现沟里躺着一个人,沟沿上围着一堆人,他们在看一具尸体,后来才知道那是我老师。初夏的今天,刚才一愣神的空档,感觉有些不对劲,那红色意象俨然像是某种生灵。赶紧停下车子,脚垫地,往后凝神看,果然看到了一块镶着零星蓝色的红饼。
再退回十几米,几十米,才发现那饼像是一个人的肉身。黑色泊油路上,淋漓尽致渲染着干涸或即将被车轮碾干的血肉痕迹。一辆车风驰电掣过去,那车轮粘了一些肉色,扬长而去。蓝色镶边,俨然是衣服。
是那个熟悉的流浪汉么?抑或——想象力的限度源于匿名构筑的推理墙壁。现在我感觉到了厌弃,而不是恶心。厌弃比斛触或颤栗更膈应,在于它令嗓子眼紧锁干枯,近乎恶毒的诅咒。当然,这一套语码近乎联想机制所致的行径,我厌弃所有与“人生”或“路”相关的抽象语汇,而第一次端详起自己的肉体,发现它卑贱窝囊得不如一块一掰就碎的板岩或桦树皮。从此难道我要勤俭工作、劳动致富么?要么克勤克俭、勤能补拙、发愤图强?
所有老师父母乃至专家牛人的教义或教诲,再怎么津津或谆谆,于现在二十四岁的我也毫不相干了。你得用冷漠和蔑视拥抱这个世界,而不是对抗它的法则与秩序。从此,我就选择幽僻的小路上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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