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发廊】
(2017-03-03 01:38:46)
有一天遇到了鬼。那晚有月亮,冬月如冰,难以消融。光固定了,包括影子。孤冷反倒滚烫的,让内燃机动荡不已,走下山来。
我住在雨城一所大庄院里。背山临海,潮起潮落,不变的变幻,令人厌倦。一种叫腻歪的节奏,算是青春。走下山来,如往常一样,经过打麦场,无数个影像幢幢静默的草垛,簇簇坟丘,几棵寥落的刺槐,而后是另一座更大庄院的围墙——许多树影蓦然挤压过来,遮蔽了行藏。我喜欢这样,大隐隐于影,小隐隐于光。
拐角处,遇见了鬼。刚洗完头发的鬼,白色套裙里的鬼。它没有气味。它只有虚影。我记得撒了一个谎,主动搭讪,问它去某家怎么走。它竟然指了指方向,毫不犹豫,也毫无差池。这也导致我们之间的搭讪削减了多余的话语,一根光秃秃的竹竿一样,我装作朝向它所指的方向而去。再回头,它不见了。
要么它冬夜出来纳凉,沐浴月光,从此汲取能量。现在我希望它是一个吸血夜叉,至少不再令我受罪。煎熬比爱与死更具象更黏着。记得匆匆回到远处,那棵刺槐极简到了只有几根线条的境地。
我住在雨城一所背山临海的大庄院里。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黑暗中枯坐如烬。不晓得欲望出口,也无任何憧憬。坐井也不观天,我厌腻了厌腻本身,即意味着虚无与黑白颠倒并无二致。因此,我常常迷失于时间的津桥,而混迹于浪荡无涯的山水草木、村镇市井。
现在我拿着一本韩国语语法书,坐在炉子旁,跟一只造诣高深的猫一般,享受着无欲则软的宁谧。炉子在屋中央,两扇门中间;西侧墙边,一张排椅。两头零散几只马扎或板凳。靠东墙则镜子、梳妆台及各种理发洗发用具用品。东北角一个水槽。东南角一堆头发,扫帚,撮子。泥巴墙涂了一层白灰,斑驳处为各种发型照遮蔽。蛛网从动感疏漏之处,蔓延开来,那是你目光语汇的印记。
韩国发廊学韩语,算潮流之一?要么我与你的对接,亦如此?或者你促动了我的深度学习而我默认了你的谋生方式?招牌与图像,符号与表征,我们的性别认同、生活意向,一直在完成着消费与生产的轮回搬演。我自爱亘定冥顽的虚无,而拒斥某种单向度的追求。那炉子,从脚部开始,逐渐烘托出了我精神深处的懒汉情结。我想依靠在纣王的炮烙上,成为一缕烟。
华薇十五岁就辍学卖服装。这年我十九了。整个春天,我们骑着车子,穿行于各个市镇集贸市场,倒腾着那些破破烂烂的布料,用以培育一个发财做老板的美梦。你没见过如我那样的愣头青,消耗不尽的力气堪比一头驴子的表演,就为了博得她的一根雪糕,一块西瓜,或一个西红柿。我永远没勇气说自己在等着她,而仅凭一个青梅竹马的稻草人,甘愿用读四年本科的时光来创造一副异想天开的图像,从此生成永恒而绝不斑驳的壁画。
现在她开始给我理发了。声音第一次与手、呼吸同步,触摸如此栩栩如生,逼真得令人格格不入。这年,华薇已经十九岁了,而我越发趋于一个老光混的僵硬态势。那触摸比生硬的韩国语更温柔,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比甜美更生涩的味道,竟是沉入痛苦之中。
某个冬月夜,我遇见了鬼。翌日,它循着零碎的吉他声来,身着冷雨凝结的闪亮蓑衣。一支泪点披拂的残烛光中,我看见自己奔跑在冰屑脆薄的大街上,身后笨重的炉子一边撵击一边发出恐吓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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