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联社
大联社也叫合作社,还叫供销社,还叫大商店。一排大房子,一个大院子,一群大仓库。平台台阶很高,从西往东,越来越高。有人在上面下棋,有人在上面静坐。
胡基要么跟人下棋,要么手舞足蹈发疯。胡基脑子到底受了什么刺激,难以言说。但看发疯时的表情、手势、来回走动的频率、喋喋不休唾沫乱飞的语词,感觉是“那时代”的代表。另一种“三个代表”——
演讲欲、批斗会、精神分裂症。
胡基为大联社解体前的最后一道风景,自后聚集在这儿的疯子、傻子、流浪汉,越来越少,与那些无所事事、站在门口看风景的售货员们,一道进入了世纪末的荒凉山庄。
现在的大联社旧址还在,房顶坍塌,墙壁斑驳,门窗腐朽,甚至那台阶也逐渐沉陷到了地里。
一长溜柜台,最东面为烟酒食品,继而日用品,接着鞋帽袜,最西头为布料之类。布料摆在这里,大概为方便邻近的裁缝铺吧。
售货员不神秘,而是傲慢冷漠。
傲慢冷漠与神秘毫无关系,因为相对于更高一级而言,他(她)们也不过一些外围喽啰。真神秘居于后台,那看不见的核心,在大院深处的某一个房间里。何况,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勾心斗角,常发生于他们之间。
倨傲仅限于对顾客或农民乃至过路人所惯用的平庸恶态。
没落时期的大联社门前平台上,摆满了附近人家晾晒的各种庄稼,堆满了乱草。甚至屠夫还将不大的牛羊猪驴拴在这里,任其排便。
曾经的理想国、贵族宫殿或王宫城堡,竟遭到如此对待,却又门前冷落,难免有种破灭感。繁华褪尽,素颜乍露,原形如此萎缩,可见命运之神的拨风弄雨。
你没见过那小牛的样子,弱不禁风,大概刚出母腹,即被遗弃在此,或被卖了。它不吃东西,只是不停地瑟缩发抖。是否预料到秋冬时即将到来的下场,不得而知。
初春,春寒料峭,它就得独立成长了。
我的目光看到了肉,想来屠夫不光看到了肉,也看到了赚头。
它不知道自己活在刀子里。也不知道自己活在一张皮或一扎钞票里。
灵魂大概早就脱壳,否则为何瑟缩不停呢。
其实它还不能吃草呢。瑟缩建基于对母乳的记忆和回味中,如此才瑟缩吧。
夏天,它开始闷头吃草了。夏末,能看到它趴在地上,鼓起的肚子蠕动着,而嘴巴也在反刍。中秋节前后,它再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