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台录:我妈妈的一生】4
(2015-10-21 02:31:38)
油坛子在大方桌下面。油碗在窗台上,里面搁着一把勺子。炒菜的时候,妈妈捏住勺子,往烧热的锅底上转一圈,那油均匀地撒落开了,继而浸淫开来,最后汇聚一起,嗤啦嗤啦叫唤起来了。香味也弥散开来,烧火的鼻子有福了,风箱越发来劲了,锅底冒出的烟,浅薄了许多。如果雨天,那油味儿和草味儿,都很浓重,呛人。妈妈鼻涕和汗水都流出来了,她用毛巾抹了一下,声音很囊很囊的。这叫“打炖上锅”,要么“捣腾上锅”,总之,剩下的任务交付烧火的来处置了。妈妈赶紧跳到院子里,深呼吸几次,洗了一把脸,才舒服一些。
油坛子在黑乎乎的大方桌下面,坛子口上蒙着一块塑料纸,塑料纸周边扎了一根绳子,这也意味着坛子口跟渔翁养殖的鸬鹚一样。真替它们难受。当然,酱菜缸不必受这个罪,酱缸倒也如此遭遇。一家人一年的生油都在这坛子里,如果坛子被人偷走了,那这一家的日子就清汤寡水了。油来自于花生,花生来自于自留地或留种子以及卖掉的剩余。卖掉花生的钱维持零花,一般过年后就所剩无几了。那零花钱来自于哪呢?副业。副业来自于哪呢?大致工艺品。工艺品谁做呢?姐姐。副业要么来自于养猪和鸡蛋。再就是投机倒把了。
妈妈她们组织了投机倒把小分队,大致往大连或二姨所在的铁西贩卖猪肉、鸡蛋、花生这三样农副产品。猪肉和鸡蛋居多,花生较少。一个月大概一两次,每次剩余十块钱左右,有时行市臭,那东西就贱“砸巴”(卖)了。有几次我们家大锅里煮的都是猪肉块子,卖剩下的。好猪肉,卖不了,只好拿回家自己吃掉。为什么卖不了呢?不是没人要,是怕被抓没收。东西被没收就彻底不是自己的了,不如拿回家一家人吃个痛快。
大锅里煮着一只狗,满满的,父亲烧火煮的。狗其实是一条小狗,剥皮的时候我看见了,父亲将它挂在小梧桐树上,亲自动手,过一把屠夫的瘾。小狗是哥哥偷着养的,结果被父亲发现了,就在夏天把它宰了。我们都不吃狗肉,只有父亲吃,爷爷吃。哥哥上哪了呢,妈妈上哪了呢,姐姐上哪了呢,都没印象。只记得满满一锅狗肉,或许我太小,所见难免有所夸张。曾经很高的房子,如今触手可及;高大的墙头,后来头顶即能够着,想来这种相对性视角,制造了许多“追忆结构”中的虚构色彩吧。
或许那根本就不是小狗,而是牛排或猪排。哥哥养过小狗吗?它什么样?它叫什么名字?毫无踪迹。哥哥存在过吗?他是谁?抑或我在别人家见过的场景,发生了位移并产生了蒙太奇效应。甚至,我一直在自己的语言镜子中,做着虚妄的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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