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年前,大概少年时代吧,总在畅想,那只井底之蛙出来怎么办?这世界是否与他所向往或相望的一致?中国传统的洞,是凹进去的,即垂直状态,犹如中国文字或中国人的思维模式甚至想象世界的方式,比如天圆地方,比如上下打量,比如上下以求索——至于左右为难,那不过由此而来的结果。柏拉图之洞是横向的,最终大航海及其“东方主义”话语,莫不由此衍化。
凹凸。
凹凸不平。抑扬顿挫。
凹凸。
崎岖。
崎岖不平。平仄相间。平上去入。
是的,日和月莫不是井口。井口莫不是洞口。洞口莫不是醍醐要灌的顶部。
书法。绘画。建筑。器具。瓷器。丝饰。男女。榫卯。
五行。
中央。
我在中央思索这些问题。
井口是一枚钱币的形式。
从未被卡主,我是自由的。戴着枷锁的自由。自由的鼻子,规划了嗅觉世界的语言,在井底,思维模式如食蚁兽的,或大象式的。舌头并不是主位,就意味着食蚁兽成不了器。大象才是井底人与盲人所要触碰阅读的对象。
象。
我构筑的语词世界极其有限,因为构筑我的语词有限,无论如何排列,它就那么多。
井不叫井,而是巢穴。
井壁也不叫井壁,而叫支柱。
缝隙不叫缝隙,而叫维度。
苔痕不叫苔痕,而叫墙纸。
石头不叫石头,而叫器具。
淤泥不叫淤泥,而叫睡意。
很多树棍,烂草。
偶尔从口上一闪而过的云影。我把它们叫做恍惚。
憧憬是一块板。一块叫方块。
一就叫做方。
块叫做个。
当我被一只无辜的水桶打捞上来时,不仅陷入了命名的恐慌。
我成了空心蛙,即我的叫声失去了任何指涉。
在井底,我的歌声和自言自语声,总得来说,带有回音的。这回音成了我得以灵肉固定的语义核心。它粘连起了声音与回声之间的裂隙。
外面的世界,不是精彩的感受,而是惶恐。
惶惑的不是我,而是我的感知器和解码器。
强烈的阳光,迅速将我变成了近视眼与远视眼,总之,一个瞽与盲的杂交体。
这跟所谓的狼孩不同,缘故在于我有成熟的思想。这成熟的思想,来自于贫乏而活泼的语词建构。这些语词,足够我在井底生活得很惬意。
欲望是被生产出来的么?欲望仅在外向度上,被编织成了网。网线无疑是来自于各种场力超弦线所纵横交错循环往复的切割与接续。问题在于,我的语言世界是单词句。
它不存在反思结构。
单词没有倒影。
也不存在修饰成分。
呱呱就是呱呱,代表大全,代表一切。
啊啊就是啊啊,意味着欣慰,饱满,富足。
噗通就是噗通,是身体所发出的一切惊世骇俗动作的表征。
咕咕就是咕咕,表明我在饮食和排泄。
现在我坐在501这个数字内并感受着这个数字进而发现它固定成了一个原子核而我只能绕着它旋转以至于头昏眼花晕头涨脑昏昏沉沉摇摇晃晃无地自容无以言说无所适从无可奈何在花瓣一样飘零的鸟语与人声中逐渐发现走出井的世界实质进入了一个混沌的区域而这混沌的区域大多是空心表象原则上犹如狗所追索的那根骨头的影子却发现世界的镜像不在于它的平静而在于你被汲取了精气神而窃以为这是昙花一现的黄粱美梦从此我将以梦的形式来与这个世界打交道原有的词语再也不够用了毕竟你在无节制的拜物教式的消费环境里得充分社会化才足以显得这只青蛙确实是一只成功或塑造得很自洽的物自体。
我回不去了。在,即意味着归。不归即归。归者为鬼。从此我就是一只鬼蛙了,它的声音构成是如此简单,或啾啾,大致如此而已。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