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弟兄两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反正只见他们弟兄两个，无亲无靠，给人干活谋生。老大会点手艺，这手艺仅限于有牲口人家的。这手艺已经失传了。这手艺延续了几千年，到兄弟两个为止，失传了。老二只能出力。他没别的本事，只有用不完的力气。这跟寻常的兄弟俩的本事不太一样。寻常的兄弟俩顺序是老大忠厚老实老二刁钻古怪，而这一对则相反，唯一的相同之处在于他们忠厚老实。上苍和父母给予他们的只能这一品质，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老大常年在外，从未有过奇遇。是的，狐狸精啊、鬼怪啊、盗贼啊、散兵游勇啊之类的，他从来没遇到过。富家小姐或落难公主之类的，他也没遇到过。他永远走在脚上，脚走在大地上，大地走在路上，路走在晨昏上，晨昏走在日月中。他也不想什么奇遇，他装了一肚子的故事，而这些故事仅限于满足他对付无聊与重复的心，他没有分裂，顽固而坚强得像一块金刚石。

当然他也有个念想，这念想就是挣钱，给老二娶上一个媳妇。然后再给自己。然后再养活全家，繁衍子孙，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父母。他想不到别的，这世界多少年来就如此形成，他只能想属于他的那些念想。这念想简单又沉重，而那些故事对于他而言，从某种角度上，构成了某种自嘲和反讽，因为写故事的人永远是读书人。他读不起书，也不没想到读书会成为自己的福分。他只能承受命运传承了无数年的命运轮转。命运是天注定，他不分裂。

这一年他遇到了好人家。这人家的牲口很多，这个村庄的牲口也很多，这个村庄的活干不完。这一年他积攒了一点钱。这一年他跟对他最好的东家说，我家里还有个二弟，你看明年我能不能带他来这里干活，他力气很大的。东家毫不犹豫地说，来吧。

第二年，老大带着老二来到这里。这是河东地带，也属环海地区。从此，老大给东家做牲口方面的伙计，而老二则给东家种地，看场。闲散时节，他们就住在场院屋里。东家的地很多，所以才需要场院屋。场院屋还有一个便利之处是，它跟庙宇一样，成为流浪者的暂居之地。在那年代，空间并未分层，化外之地，依然保持着某种对人命的厚爱。这种厚生爱民的道义性，或为了安保，或为了德行，或为了让流动的异类分子有所固化。总之，那是一个编码机制极为顺畅有序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