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卫星要掉下来了，将要掉进凤凰镇。卫星是什么东西？他们都不知道，他们觉得这玩意跟流星差不多。他们见过流星，就是一块石头。很多年前，他们就见过一颗流星坠落凤凰镇西南岭，然后许多人去那里找。果然找到了。

那流星石后来被德宝拿回家，当了搓衣板。它磕磕碜碜、坑坑洼洼的样子，还真能搓下衣服上的灰。

卫星跟流星差不多，德宝听见有人这么说。他睡不着了。他坐了起来。他走出房门，去了院子。仰头凝视了一下星空，觉得太密了，难怪会有卫星流星掉下来，是被挤出了星群。他呼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觉得头发晕。星群的确让人脑袋发晕，好像脑门有条缝，很多想法和气儿一起嘶嘶地被吸走了。

他走出院子，进了大街。街上到处是影影幢幢的人，都在找卫星，很多已经出了镇子，去了野地。没有人打火把，大都拿着手电筒、灯笼之类的。也有靠眼神找的。德宝靠的是判断力。南岭是快风水宝地，那儿葬过很多凤凰镇有头有脸的人。烈士墓在西北岭，那儿地气不怎么样。德宝决定去南岭。

去南岭，他也没直接往南，而是绕了一圈。很多人跟过来了，他们都相信德宝。德宝隐隐现现、鬼鬼祟祟的，好不容易才摆脱掉这些跟随者。

过了大干渠和水库，而后穿越公路，就到了南岭。

德宝站在岭地最高处的松树林里。

他蹲在墓碑后。

他窝了下来。

他觉得有些冷。

他抱紧了身子。

地势高，星空更加密集，星子越发浓厚，就贴在眼睑上，眨眼就跳脱了，闭眼就聚拢而来。德宝不敢打喷嚏，连呼吸都调得很匀乎，生怕吓走了它们。眯缝起眼，你会觉得它们像一些小蜘蛛一样，跃跃欲试地想要顺着被拉长的丝线滴落下来，但永远不会滴到你的掌心里。

德宝扛着一块大石碑回到了凤凰镇。

那时，旭日初升，披挂银霜的万物都热气腾腾的。那块大石碑也散发出热气，但凤凰镇的人，都感觉到了它一路燃烧而即将冷却的威力。他们跟在德宝身后，一起去了老井。井口也冒着一团一团的白汽。到了井边，德宝放下大石碑，拍了拍手，然后躬身抱起大石碑，将它扔进了井里。所有人都退后了，捂住了耳朵，……很久很久，他们隐约听到了山呼海啸的霹雳声——有史以来第一次在冬天凤凰镇的天空下起了冰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