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赤包五十岁的时候，还跟人私奔了一次。这最后一次私奔，算是更年礼仪式。从此她就乖巧了，本分了，俨然一副外婆祖母样。她的三个已成年孩子，全是跟别人生的，因为自己男人像一只鸭嘴兽。鸭嘴兽是凤凰镇有名的屠夫。

    五十岁这年与大赤包私奔的男人，外号叫哪吒。的确，他的本事比哪吒还大。他能拽着头发把自己从地上拎起来。他还能倒立，双手迈进。有时他会壁虎样，攀附着光溜溜的水泥墙，蹭蹭蹭几下就上去了。可惜他没想学时迁之类的，因为这是一条温柔而浪漫的汉子。

    他的女人始终爱着他，尽管爱他的女人太多，但能为他受苦、为他流泪、为他生孩子孝敬老人或仅为爱他而无所求的，只有这一个。她经常默默流泪，然后从药瓶子里倒出一杯来，掺上水，举起来喝掉。屋子里散发出浓烈的农药味。只有此时，哪吒才会好好的跟她过上几天，很温顺地伺候她、抚慰她。

    好了伤疤忘了疼。一年除了节日，只有喝一次农药，才能让这对夫妻重温一下泯灭不再的旧情。更多时候，哪吒游手好闲，到处乱窜。当然最多时光，他都猫在大赤包家里，仅为了从那里能疏泄掉某种难以言传的孤寂。

    凤凰镇的人极少抒情，也极少表达爱意。从小到老，没一个人说正经话，张口就脏字。即便表达好感，听来也像骂人的。虽然有了收音机、电视机、电影院，但情感结构，始终如一，因为凤凰镇人的口语与生活如影相随——这是一种极为粗暴、生猛并充满动感的省略语。能不表达就不表达，但凡出口就是伤人之语，因此人极为极端——要么以乱犯禁，要么内敛默然。哪吒走向了内敛默然的那一向度。

    他们私奔那天，下着大雪。

    他们去了石矿，就躲在废弃的矿下洞穴里。

    两天后，有人找到了他们。他们灰溜溜地回各自的家，相安无事，似乎人们都理解他们，以至于非常默契地笑着，迎接他们回归日子。

    哪吒从此沉默了。

    在街上如果遇到大赤包，他绝不与之碰面，而是转身绕向另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