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照相的,每逢春夏时节,他就来到凤凰镇。别的地方都不喜欢,他只喜欢镇西大沿。他是一个美少年,骑着一辆带镜子的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提包,里面装着照相机、相册及其他物件。车后座上,绑着支架。叮铃铃的,他来了。没有人看见他,听见车铃响,就知道,照相的来了;也有人天天在外面坐着,做针线活,或择菜,看见他来了,就起身拿一个板凳或马扎给他。
他真是一个美少年,白衬衣挽起一节,露出手表来。自行车闪闪发光,与白衬衣正好配套。裤子和皮鞋,似乎是黑色的;板正铮亮,与闪闪发光的黑发,正好配套。白净的牙齿与白衬衣又配套。在一个黑白构成的世界里,他是这个世界凝塑出来的结晶体。最美丽的女子,大都在西大沿。西大沿出贼,出土匪,出强盗,出流氓,出地痞,出各种罪犯,出商人,出商贩,出投机倒把的,出黑五类,出——坏蛋。
坏蛋的女人都很美丽,胚胎不纯粹也无所谓,她们舍得打扮,舍得热爱自己,舍得展示美,舍得吃喝玩乐,舍得游手好闲,唯独不舍得下力气干活,舍得——偷奸耍滑。
卖菜的、卖水果的、卖零食的、卖肉的、卖海鲜的,……卖剩下的东西,在西大沿,最后都能卖掉。有个女人,把自己培养多年的头发剪掉,卖了,换桃子吃;还有个女人,把镜子拿出来,换西瓜吃。太多太多以物易物的故事。都是传奇。让她们付出身体,那不存在交易关系,只有给予而不思回报的那种。
很久以前,照相的爱上一个女子,是我大爷家的二姐。那二姐好像十八岁就白血病死了。她跟照相的怎么认识的,我不知道。他的相册里,也没有二姐的照片,要么有,成为了个人秘不示人的私藏品。
他和她的世界,没人清楚。语言至此虚弱无力。
很久以前,有个照相的小伙,他用拖拉机换了一头骆驼。每个春夏,他都牵着骆驼到西大沿来,给人照相。后来,他牵着骆驼,骆驼上有个女孩。
他们是一对。
他们的父亲还活着。
他的样子很像死去的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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