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张爱玲《心经》段落】

(2014-06-02 21:31:43)
标签:

文化

第二天,她父亲办公回来了,又是坐在沙发上看报,她坐在一旁,有意无意地说道:“你知道那龚海立?”

    她父亲弹着额角道:“我知道,他父亲是个龚某人——名字一时记不起来了。”

    小寒微笑道:“大家都以为他要跟余公使的大女儿订婚了。昨天我不该跟他开玩笑,贺了他一声,谁知他就急疯了,找我理论,我恰巧走开了。当着许多人,他抓住了波兰的妹妹,问这谣言是谁造的。亏得波兰脾气好,不然早同他翻了脸了!米兰孩子气,在旁边说:‘我姊姊没着急,倒要你跳得三丈高!’他就说:”别的不要紧,这话不能吹到小寒耳朵里去!‘大家觉得他这话稀奇,逼着问他。他瞒不住了,老实吐了出来。这会子嚷嚷得谁都知道了。我再也想不到,他原来背地里爱着我!“

    峰仪笑道:“那他就倒霉了!”

    小寒斜瞟了他一眼道:“你怎见得他一定是没有希望?”

    峰仪笑道:“你若是喜欢他,你也不会把这些事源源本本告诉我了。”

    小寒低头一笑,捏住一绺子垂在面前的鬈发,编起小辫子来,编了又拆,拆了又编。

    峰仪道:“来一个,丢一个,那似乎是你的一贯政策。”

    小寒道:“你就说得我那么狠。这一次,我很觉得那个人可怜。”

    峰仪笑道:“那就有点危险性质。可怜是近于可爱呀!”

    小寒道:“男人对于女人的怜悯,也许是近于爱。一个女人决不会爱上一个她认为楚楚可怜的男人。女人对于男人的爱,总得带点崇拜性。”

    峰仪这时候,却不能继续看他的报了,放下了报纸向她半皱着眉毛一笑,一半是喜悦,一半是窘。

    隔了一会,他又问她道:“你可怜那姓龚的,你打算怎样?”

    小寒道:“我替他做媒,把绫卿介绍给他。”

    峰仪道:“哦!为什么单拣中绫卿呢?”

    小寒道:“你说过的,她像我。”

    峰仪笑道:“你记性真好!……可你不觉得委屈了绫卿么?

    你把人家的心弄碎了,你要她去拾破烂,一小片一小片耐心地拾拼起来,像孩子们玩拼图游戏似的——也许拼个十年八年也拼不全。“

    小寒道:“绫卿不是傻子。龚海立有家产,又有作为,刚毕业就找到了很好的事。人虽不说漂亮,也很拿得出去。只怕将来羡慕绫卿的人多着呢!”

    峰仪不语。过了半日,方笑道:“我还是说:可怜的绫卿!”

    小寒咦着他道:“可是你自己说的:可怜是近于可爱!”

    峰仪笑了一笑,又拿起他的报纸来,一面看,一面闲闲地道:“那龚海立,人一定是不错,连你都把他夸得一枝花似的!”小寒瞪了他一眼,他只做没看见,继续说下去道:“你把这些话告诉我,我知道你有你的用意。”

    小寒低声道:“我不过要你知道我的心。”

    峰仪道:“我早已知道了。”

    小寒道:“可是你会忘记的,如果我不常常提醒你。男人就是这样!”

    峰仪道:“我的记性不至于坏到这个田地罢?”

    小寒道:“不是这么说。”她牵着他的袖子,试着把手伸进袖口里去,幽幽地道:“我是一生一世不打算离开你的。有一天我老了,人家都要说:她为什么不结婚?她根本没有过结婚的机会!没有人爱过她!谁都这样想——也许连你也会这样想。我不能不防到这一天,所以我要你记得这一切。”

    峰仪郑重地掉过身来,面对面注视着她,道:“小寒,我常常使你操心么?我使你痛苦么?”

    小寒道:“不,我非常快乐。”

    峰仪嘘了一口气道:“那么,至少我们三个人之中,有一个是快乐的!”

    小寒嗔道:“你不快乐?”

    峰仪道:“我但凡有点人心,我怎么能快乐呢?我眼看着你白耽搁了你自己。你牺牲了自己,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小寒只是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他似乎是转念一想,又道:

    暗比荒模你给了我精神上的安慰!”他嘿嘿地笑了几声。

    小寒锐声道:“你别这么笑!我听了,浑身的肉都紧了一紧!”她站起身来,走到阳台上去,将背靠在玻璃门上。

    峰仪忽然软化了,他跟到门口去,可是两个人一个在屋子里面,一个在屋子外面。他把一只手按在玻璃门上,垂着头站着,简直不像一个在社会上混了多年的有权力有把握的人。

    他嗫嚅说道:“小寒,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我……我们得想个办法。我打算把你送到你三舅母那儿去住些时……”

    小寒背向着他,咬着牙微笑道:“你当初没把我过继给三舅母,现在可太晚了……你呢?你有什么新生活的计划?”

    峰仪道:“我们也许到莫干山去过夏天。”

    小寒道:“‘我们’?你跟妈?”

    峰仪不语。

    小寒道:“你要是爱她,我在这儿你也一样的爱她。你要是不爱她,把我充军到西伯利亚去你也还是不爱她。”

    隔着玻璃,峰仪的手按在小寒的胳膊上——象牙黄的圆圆的手臂,袍子是幻丽的花洋纱,朱漆似的红底子,上面印着青头白脸的孩子,无数的孩子在他的指头缝里蠕动。小寒——那可爱的大孩子,有着丰泽的,象牙黄的肉体的大孩子……峰仪猛力掣回他的手,仿佛给火烫了一下,脸色都变了,掉过身去,不看她。

    天渐渐暗了下来,阳台上还有点光,屋子里可完全黑了。

    他们背对着背说话。小寒道:“她老了,你还年青——这也能够怪在我身上?”

    峰仪低声道:“没有你在这儿比着她,处处显得她不如你,她不会老得这样快。”

    小寒扭过身来,望着他笑道:“吓!你这话太不近情理了。

    她憔悴了,我使她显得憔悴,她就更憔悴了。这未免有点不合逻辑。我也懒得跟你辩了。反正你今天是生了我的气,怪我就怪我罢!“

    峰仪斜倚坐在沙发背上,两手插在裤袋里,改用了平静的,疲倦的声音答道:“我不怪你。我谁也不怪,只怪我自己太糊涂了。”

    小寒道:“听你这口气,仿佛你只怨自己上了我的当似的

    仿佛我有意和我母亲过不去,离间了你们的爱!“

    峰仪道:“我并没有说过这句话。事情是怎样开头的,我并不知道。七八年了——你才那么一点高的时候……不知不觉的……”

    啊,七八年前……那是最可留恋的时候,父女之爱的黄金时期,没有猜忌,没有试探,没有嫌疑……小寒叉着两手搁在胸口,缓缓走到阳台边上。沿着铁栏杆,编着一带短短的竹篱笆,木槽里种了青藤,爬在篱笆上,开着淡白的小花。

    夏季的黄昏,充满了回忆。

    峰仪跟了出来,静静地道:“小寒,我决定了。你不走开,我走开。我带了你母亲走。”

    小寒道:“要走我跟你们一同走。”

    他不答。

    她把手插到阴凉的绿叶子里去,捧着一球细碎的花,用明快的,唱歌似的嗓子,笑道:“你早该明白了,爸爸——”

    她嘴里的这一声“爸爸”满含着轻亵与侮辱,“我不放弃你,你是不会放弃我的!”

    篱上的藤努力往上爬,满心只想越过篱笆去,那边还有一个新的宽敞的世界。谁想到这不是寻常的院落,这是八层楼上的阳台。过了篱笆,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空得令人眩晕。她爸爸就是这条藤,他躲开了她又怎样?他对于她母亲的感情,早完了,一点也不剩。

    至于别的女人……她爸爸不是那样的人

    她回过头去看看,峰仪回到屋子里去了,屋子里黑洞洞的。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后一篇:【蛇】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