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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灵凤:夜游图】

(2014-05-27 21:3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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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叶灵凤:夜游图】

【叶灵凤:夜游图】

   实在的,走出了一品香旅馆,秦枫谷觉得一时之间,偌大的世界好像真没有自己容身之处一般。他低着头用最快的速率,穿过了热闹的西藏路,沿着跑马厅的后面,拣了一条僻静的小路走去。

    他只知道向前走,也不辨东南西北,心里更昏昏乱乱的不知道想些什么。他只知道遗在后面的,刚才旅馆里的空气太紧张,太沉重,他如果再迟走一步,完全要失去统制自己的能力了;他说不定要抱头痛哭,或者跪在朱彦儒的面前。

    他知道残酷的并不是朱彦儒,而是统制着自己的命运。无情的命运的铁手,毫不顾惜的将一朵美满待放的花,从他心上摘去。他突然之间觉得自己梦想中的七宝楼台,被摧毁得丝毫无遗了。

    ——为什么不早点对我说呢?为什么不说她骗我,她恨我呢?不认识不是更好吗?不画那幅画像不是更没有这回事吗?

    他不仅恨自己,恨自己的艺术,他更痛恨这世界上的一切。走在路上,他觉得一切都在嘲笑他,每个人都恶意的望着他,都是他的仇敌。

    ——死了罢!什么都不要了,毁去了那幅画像死了罢!

    一点朦胧的意念浮上他混乱的心上,他现在即刻要到展览会场去,要在那幅画像面前,在朱娴的面前,去决定自己的一切。

    至于在这晚间,法文图书馆的门是否开着,能不能实现他的愿望,他这时完全没有想到。

    这样想着,他抬头向四面望了一眼,昏乱中他似乎已经走在威海卫路南成都路的交叉中,路口停了一辆人力车,他一声不响的坐了上去,指着前面叫车夫向南拉。

    ——等着罢,我要为我报复,我要为你报复,我要毁去敌视我们的一切!

    灯影朦胧中,迎面来了一辆人力车。车子拉近了,车上的人忽然向他喊着:

    “枫谷!枫谷!阿秦!”

    他不禁一惊,车子已经拉过去了,他回头一看,后面车上的人像是罗雪茵。车夫停下来了,他顿着脚说:

    “拉,快点拉!不要管她!”

    他不要见任何人,他不愿向任何人谈话,他觉得一切都是他的仇敌!

    但是罗雪茵的车子却从后面追了上来。

    “阿秦,阿秦,喊你怎么不答应,你到哪里去?我正在找你找不到!”

    车子赶到他的面前,罗雪茵跳了下来,他也只得停住。

    “你到哪里去?我刚才到张天家里找你。”

    “对不起你,我今天有事!”

    “怎样?发脾气吗?”罗雪茵睁大了眼睛说,“怪不得喊你不答应?谁得罪了你呢?”

    “谁都得罪我!——拉!”

    他高声命令着车夫。

    “不行!”罗雪茵一手拖住了车杆,“你喝醉了酒吗?为什么这样说话?你从来不是这样态度对我的,你疯了吗?下来,一定不放你走!”

    她拖住了车杆不放,秦枫谷只得走了下来。

    下了人力车的秦枫谷,匆匆的掏了两毛小洋给车夫,便将双手插在衣袋里,负气的立在街沿上。

    罗雪茵也跟着走了过来。

    “对不起你,我今天有事,请不要睬我。”

    这时候的秦枫谷,在他的眼中,一切都是他的仇敌,尤其是近来将朱娴当作了敌人而向他追逐着的罗雪茵,更使他厌恶。

    “为什么呢?枫谷,人家得罪了你,我又没有得罪你。你难道真的喝醉了酒吗?”

    罗雪茵走过来立在他的面前。

    “不要理我!”秦枫谷突然旋转身,独自向前走了。

    罗雪茵追上去,拖住他的大衣袖子。

    “枫谷,你今天到底为什么?你从来不是这种态度的。难道有谁向你说过什么话吗?难道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吗?你为什么这样对待我呢?”

    “没有,什么都没有。”秦枫谷不耐烦的回答,脚步走得愈快了,“我请你原谅,并不关你的事。”

    “那么,为什么这样对待我呢?我不是你的朋友吗?有什么事也可以告诉我,何必这样侮辱我呢?”

    刚从张天那里走出来的罗雪茵,完全不明白秦枫谷今天晚上为什么有这样的态度。她在张天那里,知道秦枫谷在傍晚就出去了,自己便坐了人力车预备转搭一路电车回去,却不料在胳上遇见他。她心里正高兴,但是奏枫谷这种态度却使她莫明其妙。她不知道秦枫谷真是喝醉了酒,还是故意对她侮辱。

    在罗雪茵的心里,因了早几天秦枫谷向她所表示的好感,决料不到他今晚的这种态度,是因了她的敌人朱娴。她以为秦枫谷今晚这样,也许是受了什么人的挑拨,所以秦枫谷愈是负气,罗雪茵也愈驯服。

    见着秦枫谷不开口,罗雪茵更紧张了地说,“枫谷,请告诉我,你今晚到底为了什么事?你这种态度,使我无论如何不放心,你好好的告诉我,我可以走开,否则我是无论如何不肯离开你的。”

    秦枫谷叹了一口气,望着罗雪茵说:

    “谢谢你的好意,请你放心,决不是为了你,你原谅我的举动罢。”

    在薄暗的街灯下,秦枫谷望着罗雪茵几乎要哭下来的脸,紊乱的心中,不禁深深的浮上了一种伤感:如果当前的人,不是罗雪茵而是朱娴,那将是如何的幸福呢!

    “那么,你到底为什么对我这样?”

    “原谅我,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实在是向我自己发脾气。”

    “那么,何必拿我出气呢?何必拿我不当人呢?”说着,眼睛一红,满腹委屈的罗雪茵真的哭了起来。

    秦枫谷更感慨的抚着她的肩头说:

 

    “对不起你,决不是拿你出气,你原谅我罢!”

    说着,他不禁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枫谷,”罗雪茵用手帕揩着眼泪,头紧靠了秦枫谷的肩头说,“你心中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不妨向我说说,我也许能给你帮助。只要你用真心对待我,我们之间是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这种话语,使理智渐渐恢复起来的秦枫谷听了,不觉动了怜惜。他想着自己如果不是为了朱娴的事,罗雪茵的这种态度,或许能使自己的心软起来,渐渐的对她发生感情也说不定。

    “实在没有什么事,是我自己的心情不好。不要说了,你原谅我罢,我向你道歉!”说了,秦枫谷又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

    “只要你好好的对待我,我决不怪你的。你想,自从我们相识以来,我始终当你是我惟一的朋友,我几时怪过你?就是今天晚上,我也是诧异你为什么变了,你从来没有那种态度的。我心想也许你讨厌我了,所以才对我这样,想到自己的一番好心,叫我怎不伤心呢?”

    “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秦枫谷只好苦笑着说。罗雪茵的这样态度,使精神上的刺激还未平静的他听了,真有点哭笑不得。一种人道主人者的感情又在他心上现了出来,他觉到自己即使不爱罗雪茵,朱娴的事原与她毫无关系,也不该拿她出气,况且她又对自己这样好,自己也不该拒人于千里之外。今晚的态度实在也太使她难堪了,于是他安慰她说:

    “你刚才是去找我的吗?他们怎么说的?”

 

    “他们说你下午就出去了,同了一位老先生,我只好一人预备回去。”

    “就在路上遇见了我,是吗?”

    “是的,人家心里正高兴,想不到你拿出那种脾气!你说,你告诉我,”罗雪茵更紧贴了他走着,“你告诉我,今天到底为了什么?”

    “他们说我同了一位老先生出去吗?”

    “是的。”

    “那么你猜!”

    “我猜不着!”

    “我告诉你,”秦枫谷笑着说,“是我家里来的人,他们要给我订婚了。”

    “真的吗?”罗雪茵睁大了眼睛问。

    “当然是真的。”

    “你骗我。”

    “我决不骗你。”

    “那么,订婚是喜事,你为什么生气呢?”罗雪茵又问。

    “你要知道吗?我告诉你,”秦枫谷微笑着说,完全忘记刚才的刺激了,“我因为自己有个要好的女朋友,不要家里过问我,所以生气了。”

    “谁?女朋友是谁?”

    “不告诉你!”

 

    “你告诉我!”罗雪茵用手肘推着他说。

    “你真的要知道吗?”

    “真的。”她的心有点跳了。

    “就是你。”

    “坏东西!”虽然这样骂着,罗霄茵却觉得眼前突然光亮了起来,她认真的问着:

    “你说的是真的吗?你家里真要给你订婚吗?”

    “真的,当然是真的。”

    这样说着,秦枫谷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她问。

    “你看我们要回去,却几乎快走到徐家汇了!”

    这样,借着眼前的欢笑,秦枫谷将自己的痛苦深深的埋在心底。

 

    坐在一路公共汽车上的秦枫谷和罗雪茵,各人都沉在一种特殊的感情里。

    秦枫谷觉得今晚旅馆中的遭遇,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是在梦中一样。一个可怕的噩梦,距离现实太远了,你真不愿相信那是真的。不遇见罗雪茵,自己现在会做了些什么,他简直不敢想象。

    也许仍旧在路上走着,也许自杀在那幅画像的面前了。想到这里,对于坐在身旁的罗雪茵,他不觉于怜悯之中,更生出了一种谢意。

    同时,罗雪茵的心中,却觉得今晚的秦枫谷,无论在哪一方面,向自己所表示的态度都是第一次见到。以前不曾对自己这样不客气过,也不曾对自己这样亲切过。刚才的话,刚才关于他家里要订婚以及女朋友的话,是如何的富于暗示哟!

    ——不怕那个姓朱的了,最后的胜利将非我莫属。他如果不是有意,何必将家里订婚的事告诉我呢?又何必大胆明说那个女朋友就是我呢?努力罢,胜利是我的!

    一缕笑容展开在她圆润的脸上,她将身体紧靠了秦枫谷坐着。汽车微微的颤动,她从这上面感到了一种新鲜亲切的快感,几乎触接到秦枫谷的呼吸了。

    ——我要再试他一试,看他的态度到底怎样。

    这样想着,她乘着汽车在高速度的行驶中,颤动得最厉害的时候,故意将身体紧贴了秦枫谷,用手肘碰了他一下。

    “什么事?”沉思中的秦枫谷侧过头来问。

    她只是微笑着。

    “到底什么事?什么事好笑?”

    “你猜!”

    “我猜不到。”

    “我也快订婚了。”这样说着,她望了秦枫谷的脸,希望从他的脸上看出对于这句话的惊异和焦急,哪知秦枫谷却微笑着回答:

    “真的吗?那么,我要恭喜你了!”

    罗雪茵将嘴唇一努:

    “你这人没有良心!”

 

    “我没有良心?”秦枫谷笑着问,他突然明白罗雪茵的话了,连忙的说,“只有你才没有良心。你订了婚,难道反而不许我恭喜,要我自杀吗?”

    这话使得罗雪茵十分满意了。她张开了满涂着口红的嘴,更重的在秦枫谷的身上碰了一下。

    “要我送你回江湾吗?”车到北四川路的时候她问秦枫谷说。

    “不用,我也不下车送你了。”

    “那么,明天见了,我明天下午来看你。”

    “明天见罢。”

    望着她的背影,秦枫谷咬着嘴唇暗暗叹了一口气。他不明白自己的感情为什么这样的执拗。愈是罗雪茵向他亲热,他愈唤不起自己的感情。所有的只是一种怜悯,一种辜负了旁人盛意的歉疚。

    像酒醒了一样,像麻醉剂消失了效力一样,罗雪茵一走出,刚才的事立刻涌上心头,他又踩入痛苦的深渊中去了

   

在虹口公园门口下了公共汽车,秦枫谷一人沿着静僻的江湾路,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的走回家去。

    秋深了,漫长的路上只有他一个行人,在低啸的夜风中,怀着绝望的心情走着。

    几日以来,因了朱娴爽约不来参观展览会,他的生活完全失了规律,只在沉思和苦闷中挣扎。有时绝望,有时却又在自己安慰自己,一直到朱彦儒来拜访他,将朱娴订了婚,以及因了那幅《永久的女性》所引起的风波告诉了他以后,这个闷葫芦才揭晓。但是这消息所给与他的打击,却几乎超过了他的忍受能力。不是在路上遇见罗雪茵,他真不知道自己今晚的归宿究竟要怎样了。

    关于朱娴的订婚,真是他怎么也料想不到的事。在短短相识的期间中,他已经过于乐观的为自己制造了许多幻想,而且意外的不曾遭遇到任何重大的挫折。所以在朱彦儒来拜访他请他到一品香去,未向他说出自己的来意之前,秦枫谷于疑虑之中,还以为他的来访,是出于朱娴的请求,也许带来了更好的消息,绝料不到已经因了他的那幅画惹出来了不少风波,而且人家更早已有了未婚夫了。

    他绝不以为朱娴骗他。那样的一个人,那样的一种态度,会说出欺骗他的话,是他怎么也不愿相信的事。她不曾向他说出自己是订婚了的,也许是由于女性的羞涩使她无从说出口,或者为了不忍使他失望的原故,不忍告诉他吧?

    那么,她也许早已成竹在胸,预备到了适当的时机,寻到了妥善的办法,再告诉他吧?说不定她更是有意要造成这种局面,以达到解除婚约的地步吧?

    父亲当然是爱惜女儿的,但父亲同时更知道支配自己命运的一种更大的力量,经济的力量,父亲只好屈服了,只好牺牲女儿的爱了。

    只有女儿才为了爱在和自己的命运反抗;而他自己,秦枫谷,正是使她敢于这样反抗的原动力。

    想到这里,秦枫谷觉得自己刚才从旅馆里出来,那种逞于一时的感情,奋激的态度是可笑的。这样不仅对不起自己,而且更对不起朱娴。她是冷静的在和自己的命运搏斗,自己也该勇敢一点,镇静一点!

    夜的江湾路上只有他一个行人。在街灯微暗的光线下,踏着自己的影子,他不觉对于这件事情的将来幻想出了许多场面。

    ——最简单的办法,是先要找到和她会面的机会,然后征求她的同意,一同离开家庭,离开上海,到广东去,甚至到日本去。自己有相当的专门知识,生活是不成问题的。而且,这样的生活,吃苦也是甜蜜的,受难也是幸福的,为什么要悲观呢?乐观,前途是大可以乐观的!

    这样想着,他不觉笑了起来。在这僻静的郊外,为自己幻想出了一个最可爱的秋夜私奔的场面。

    坐在自己家里的沙发上,秦枫谷回想到在旅馆里朱彦儒所说的话,刚才的欢乐幻想,不觉又消逝了。

    私奔吗?出走吗?在电影上,在小说中,这是最美丽的一个场面,但是事实上却不是这样简单平易的事。况且这种举动对于她未见得是有益的,未见得是她的幸福。

    目前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取得她的同意,使她脱离家庭;如果父亲监视她的行动,便一同私自出走。但这种意念未免太自私了,太不顾她的幸福和家庭了。这样对得起她吗?这样算是爱她吗?

    ——你如果真正的爱她,彻底的爱她,你便该为她牺牲一切!

    秦枫谷不觉又想起朱彦儒对他所说的这几句话,以及自己当时的应允,明天要给他答复的话。

 

    自己确是爱她的,而且也肯为她牺牲的,但是怎样牺牲呢?牺牲到怎样的限度呢?

    在夜深人静的房间里,秦枫谷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开始在房里来回的走着,想着自己的命运。

    对于朱娴,他在相识的当初,本没有什么野心,他只为了艺术上的热忱,希望从她的帮助上,实现自己的梦想。他当时完全沉迷在艺术创造的热忱中去了,忘记了其他的方面。但等到画像完成之后,因了朱娴对他所表示的亲切,于是他空虚的心上不觉又引起了更进一步的幻想。最初是艺术上的热忱压服他心上的寂寞,后来是艺术的目的达到之后,精神上的要求又抬头起来了。

    如果不是由于朱娴方面向他所表示的亲近,他自己的幻想也许不致于这样的多;现在因了朱彦儒的话,他自己用空想所造成的楼阁完全坍毁了,而且竟突然的坍毁了;所以当时他骤然听了之下,几乎无从回答,只简单的说了一句“容我明天答复”,其实答复些什么,怎么答复,他自己完全不知道。

    现在,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在静肃的空气中,用理智将这事情考虑了一下,觉得这不是一时可以回答的事,而且也不是一人可以解决的事。虽然朱彦儒再三的向他说,他女儿的命运、他自己的命运,完全操在他手里,由他去定夺,他决不过问,只希望体念他的苦衷和家庭的地位而已;但他知道内幕不是这样简单的。朱彦儒如果真正的为女儿着想,他为什么要将她许配给一个资本家的儿子呢?而且在发现女儿有了爱人之后,又何必这样急于赶来请求呢?他也许有用意吧?也许有他的野心吧?

    无疑的,秦枫谷突然想到,朱彦儒这样来拜访他,无疑的是希望他放弃他的女儿,放弃朱娴,以保全他的家庭和经济,牺牲自己的恋爱而已。

    ——那么,我真的爱她吗?我真要为她牺牲一切吗?

    这样,秦枫谷在自己的房里,来回的走着,完全不能决定自己的恋爱命运。

    这一晚,秦枫谷房里的电灯彻夜的没有熄。他不停的在房里来往的踱着,疲倦了便倒在沙发上休息,停一刻又站起来往来的走。

    他找不出自己的出路,也找不出为他人着想的两全的出路。

    一向专心于艺术,从未在恋爱上真正经过风波和挫折的他,这一晚开始第一次尝到了恋爱的滋味,尝到了人生的滋味。

    想到朱彦儒的话,想到朱娴的话,想到自己所应允人家的话,秦枫谷在歧路中徘徊。望着挂在壁上的自己的作品,回念到自己以前安静的心情,他真想摒弃这一切烦恼的事,脱离这恋爱漩涡,回到沉醉的艺术境界中去。将整个的心身都献给艺术,以自己的作品作自己的伴侣,不再沾惹这种烦恼。

    但是一念到在这同一的沙发上,不久以前所坐过的那一个人,他不觉又情愿舍弃自己的一切,舍弃自己的艺术,用一生的精力去服侍这一个人。

    ——对于漠不相识的我,在第一次见面之下,她就肯瞒过了自己的家庭,背叛了既有的婚约,冒著名誉上绝大的危险来给我作画,这种盛情是怎样也不可以辜负的。我宁可不顾她父亲的恳求,我不能做一个爱的罪人!

    但是想到朱彦儒那一席恳切的话,一个爱惜女儿的父亲,为了经济上的压迫,不得不将女儿许给了一个资本家;在良心上不断的谴责中,他还尽可能的为女儿的幸福着想,可是女儿突然有了新认识的爱人,对于自己既成的婚约表示反抗起来,父亲受着经济上的威吓,实际上是等于家庭生命的威吓,但是又知道自己是战不过爱的力量,于是只好来恳求女儿的情人,希望他能体念他的年老,他的苦衷,将女儿放回给他。是他握住了他女儿的心,握住了他们整个家庭的命运,所以也只有他才能给他们解决的办法。

    自私一点,便要拆散旁人的家庭,使一个心地善良而在经济压迫之下的父亲陷于绝境。放弃呢,又何以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她?

    在这两个难决的问题中,秦枫谷一夜不曾休息,整整的想了一个整夜,想不到一个妥全的办法。他不忍辜负朱娴,他又不愿使她父亲绝望,同时又没有勇气能放弃一切,回到艺术的怀抱中去。

    最后,他对自己说,这件事解决的重心,他要以朱娴的幸福为前提,只要对于她有利,他即使牺牲了自己,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也可以。

    整整一夜不曾休息,黎明时候他不觉倒在沙发上睡熟了。在睡梦中,他梦见自己在和朱娴结婚,朋友都聚满了一房在调笑;又梦见自已被缚在枯树上,眼见着朱娴被人抢去了不能援救。在模糊中,他更觉自已被一匹野兽追逐着,他回过头一看,扑上来的却不是野兽而是罗雪茵。

 

    “你你你……”他挣扎着双手用力一拂,不觉醒了过来,睁开眼来一看,房里已经有太阳光了。

    “你在做些什么?怎么睡在这沙发上过夜呢?”

     一抬头,站在他面前的正是梦中的罗雪茵。

——《永久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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