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布鲁诺·舒尔茨的小说与济斯瓦夫·贝克辛斯基的画】

(2014-04-16 01:17:41)
标签:

文化

 黄金时代

/布鲁诺·舒尔茨 奇平译



日常事件在时间中排座,沿着时间的轨道仿若被线串起的珠链。它们按先来后到的次序,团团簇拥,比肩接踵,不留任何停顿或空隙。这也是个意味深长的故事,是那个完整内核的后续。

但那些在时间中没有座次的事件该怎么办?那些姗姗来迟的事件,当所有的时间都已被配置、分派和输出,唯独它们赤裸裸地袒露在空气中,离经叛道,无家可归。

难道时间内部太拥挤而难以容纳全部事件?或是排列在时间中的所有位置都已售罄?我们殚精竭虑尾随的那个整体性问题,现在已经做好启程的准备。

承蒙上帝大爱,这里难道真的买不到进入时间轨道的车票……?售票员!

请保持安静!我会慢慢地解决这个问题,消除不必要的慌张,在事件允许的适当范围之内。

读者们听过任何关于时间平行线之类的事情吗,并行不悖的时间?是的,时间的分岔路口的确存在,听上去有些荒唐,甚至疑点重重,然而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携带着这种违禁物品——临时性的、难以归类的事件——尽管我们难下定论。因此,这个故事,在某种程度上将试图指出这样一个岔路口——一条侧道——之后拨转这段不合常理的历史进入到我的故事内部。别害怕。它会在不知不觉中发生——读者们不会体验惊悚。谁知道呢,或许这个岔路口早已埋伏在我们身后,或许从开始谈论它的那一刻起,我们便已笨拙地驶入了这条侧道。



我的母亲似受了惊吓,向我飞奔而来,试图用她的手臂扼杀我的惊叫,以象征母爱的拥抱,她用嘴封堵住我的喉咙,然后和我一起大叫。

但我一把推开了她,指着炉膛深处的火苗,倾斜而立的金色光束,如被撕裂般,拒绝被驱赶,盘绕着光焰和灰烬——我大叫:撕开它,扯出来!

一张巨大的彩色素描隐现在火炉前方,显露出阴沉的外观;在血浆中横冲直撞,源于静脉和肌腱的抽搐——膨胀炸裂开来的解剖学标本——欲以挣脱的公鸡撕心裂肺的啼鸣。

【布鲁诺·舒尔茨的小说与济斯瓦夫·贝克辛斯基的画】



我似顿悟般,张开手臂站在原地,伸长手指。我愤怒地指向它,认真且严肃,像块硬邦邦的指示牌,在心醉神迷的过程中阵阵发抖。

我的手,陌生而苍白,指引我走到了火炉背后——僵化、病态的手,伟大的许愿的手,天使祷告的手。

临近冬天的末尾,白昼被雨水和尘烟取代,在它们燃烧的上颚弥漫着一股烟熏味。明晃晃的刀叉将这些琼浆玉滴的白昼削成了银色切片,所有的剖面都流出了五光十色的棱柱体,酣畅淋漓。一旦正午的凹凸镜表盘将所有光彩熠熠的白昼聚焦在它稀疏的区域上,显示所有时刻,便会燃起漫天大火。【布鲁诺·舒尔茨的小说与济斯瓦夫·贝克辛斯基的画】



那一刻,白昼撕开了层层叠叠的银色马口铁和嘎吱作响的锡箔纸,释放出内部的一道强光;它层层剥离被纯净的光芒包围的内核。然而这还没完,所有的烟囱都吹出了闪闪浓烟,每一个喷涌的瞬间都是一群天使的飞升,一次全新爆发,被贪婪的天空不断转化吸收的暴风雨翅膀。明亮的城墙上飘荡着白色羽毛。遥远的碉堡在看不见的舰炮部队闪闪发光的炮轰下,喷射出这些堆积物朦朦胧胧的扇形。

客厅的窗户,在边缘处和天空接轨,喷薄着永无休止的升腾,溢出的窗帘深陷在火光和烟雾里头,随着空气闪闪发光的纹理和金色阴影四处流淌。一个倾斜发光的菱形平躺在地毯上,随着金色光辉波动起伏,拒绝被撕成碎片。那道火光令我异常苦恼。我心神恍惚地站在原地,叉开双腿,然后用一种令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声音,咆哮、咒骂了起来。

门槛上,过道里,站着我的亲戚、邻居和衣着考究的阿姨们。他们惊恐、错愕地反绞着双手,蹑手蹑脚凑近,然后又退了回去;他们好奇地在过道里偷看。而我则继续尖叫。

你们瞧!我向母亲和哥哥大喊。我总说——一切都被阻塞、关押在腻烦和禁闭里头。而现在——看呐!何等壮观的倾泻!何等绚烂的盛放!何等舒畅……”

我哭了,喜悦而无奈。

起床!我大吼一声。快来,帮帮我!我一个人怎能应付这道洪流?遏制这片泛滥?我该如何应答这成千上万上帝抛来的眼花缭乱的问题?

然而他们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我愤怒地咆哮起来:快呐!快拿水桶接!可没人来帮我。他们无助地站着,看了看边上,然后缩到了邻居身后。

接下来我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激动地从书柜里搬出那些旧册子,父亲的零零落落的手写体账本,将它们掷到了地板上,从这片字母的大火下释放出密集耀眼的光束。他们拿给我的纸张远远不够。我的母亲和哥哥继续抱来一捆捆的旧杂志和报纸,往地上扔。我坐在纸堆里,被那道充满爆炸声、火药味和颜色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我出来,气急败坏退出,在这些掺杂着印刷体和手写体的纸页中间旁逸斜出。我手握彩色铅笔,思如泉涌,在故纸堆难以辨认的字迹上涂涂改改。它们划过一道道金色的线条,飞速惊险的锯齿形,纠结在一起的幻影曈曈的字母,以及字谜内部闪闪发光的暗示。那条炫目而又浑浊的光束一次次出现,试图攫获这阵灵感的香味。

【布鲁诺·舒尔茨的小说与济斯瓦夫·贝克辛斯基的画】



哦,那些五彩斑斓似从一个陌生人手上摊开的画——哦,那些透明的颜色与阴影!要多久才会在我的梦里面出现,即使今天,那么多年后,我终又在底下的老抽屉中发现了那些图表、风景画和肖像——被黎明的第一片露水打湿,如同清新夺目的晨光。

哦,那些在气喘吁吁的恐惧中凝固了呼吸的蔚蓝!那抹迷乱的青绿!那支初被命名和感知的色彩序曲!

当我沉湎在这源源不断的充沛中,为何我竟如此无情地糟蹋它们?这不可理喻的鲁莽!我还让我的邻居们洗劫了那堆画,成捆成捆卷走,最终一无是处像垃圾一样堆在他们的家中!阿德拉把它们裱在了厨房墙上,明亮夺目,仿佛窗外骤下一夜大雪。
  
我的这些画中充满了暴戾、埋伏和突袭。我坐在那里,像紧绷的弓,沉默而警惕,那些浸润在阳光中的纸在我四周熊熊燃烧,一张钉在我铅笔尖下的画,哪怕有一丝最细小的挣脱——我的手,就会出现新的抽搐和反弹,像锋利的猫爪,狂乱而肆无忌惮,任何东西都别想从我的铅笔下面滑脱。而只有在那一刻它才会放松对纸的控制——当那些垂死的已经无法动弹的残余碎裂成梦幻般的解剖物像药渣一样铺满我的笔记本。

这是场凶残的猎杀,与死神的搏斗。在喧闹的咆哮与暴怒,恐怖的尖叫和纠缠中,谁能够分清进攻者和被袭者!有几次我的手试图跳将起来,不料竟落在了第四或五页的某个位置上。它们一直受控于那些怪物般的魔爪,在疼痛和恐惧中嘶叫,在我的手术刀下扭动打滚。

一个小时接着一个小时,涌出了越来越多的幻象,挤在一起,簇拥着冲向街道,直到有一天——所有的街巷和人行道都将泛滥奔流这支庞大的队伍,然后向整个郊区扩散迁徙,喧哗扑腾的扈从,无穷无尽的赶往朝圣的野蛮人。

这支五彩斑斓的流动大军像在迎接诺亚日的来临——那些流淌着阴魂和毛发的河流,那些波动起伏的背项和尾巴,那些随着踩踏的节奏左摇右晃的头颅。

【布鲁诺·舒尔茨的小说与济斯瓦夫·贝克辛斯基的画】


我的房间是边界和关口。它们在那里被迫停下,挤成一团,窃窃私语。它们旋即转身刨抓起了地面,紧张而又疯狂——长犄角的驼背怪物,以动物毛皮作护身盔甲——它们眨巴着紧张困惑的眼球,从毛发遍体的兽皮的裂口朝外张望,紧接着阴郁地垂下眼睑,好像躲到了面具的背后。

它们是在等我命名吗——等我来解开这个我自己尚且不知的谜团?它们在问我名字吗,以便让它们进入并完成自身的存在?陌生怪物出现了!带来了诸多新物种的问题和命题——我尖叫连连,用我的手将它们赶走。

它们战战兢兢后退,颔首皱眉,渐渐迷失在流动的大军里面。接着它们又回来了,掀起一阵无序的混乱,飘向阁楼。那一刻究竟有多少挺直的和弯曲的驼背穿越我的指缝?多少颗无名的头颅在天鹅绒般柔软的爱抚下飘逝?

那一刻我明白为什么动物身上会长犄角了。这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原本没有包含在它们的命运内部——源于野蛮固执的狂想,病态的迷思和盲目的倔强——某种在它们命运边缘之外成型的思维定势,兴奋地冲出脑壳,一旦与光接触,就会固化成可触摸感知的硬物。它呈现出野蛮的、难以估量而令人费解的形状,盘成千奇百怪的阿拉伯式花纹——十分可怕,尽管肉眼无法看见——最终扭曲成一串古怪的数字符号,生活在底下的它们将永远遭受这些符号的威胁。我同时也明白了这类动物为何会患上病态的迷思、野蛮的恐惧和瞬间狂乱病。一旦沉湎于疯狂的念头,它们根本无法解开尖角的死结,只得低下头,从犄角的夹缝中向外看,悲伤而又疯狂,似在从中寻找出路。这些犄角动物永世不得解放,悲伤而又认命地与脑壳上的不良印记抗争。

离光线更远的动物是猫。它们的完美令人震惊,注意力全集中在精准微妙的身体上,没有一丝偏差,只需片刻便能向自我的深渊沉溺,抵达存在底部,然后用温软的毛皮将身体裹缠其中。它们的眼球如圆润的满月,对潜在的威胁充满警觉,将外部风景往两个灼热的陨石坑里吸收,很快眯成了一条缝,变得波澜不惊,它们打起了空虚的哈欠,无聊乏味。

在它们的一生中,没有什么可以替代怡然自得的优雅,然而,一旦腻烦了这种没有出口的完美囹圄,就会面露愠相,唉声叹气,撅起嘴唇,矮胖的条纹脸上充满漫无目的的尖刻。而更深的下面,是那些在黑暗中穿梭的貂、狸猫和狐狸——动物中的窃贼,倍受良心谴责的生物,在它们的栖身之处,以诈术、诡计和阴谋来应对造物主的谋划——然后,在憎念、惊恐和一成不变的警惕中搜索猎物,对外界充满焦虑,它们狂热地深爱着那个隐身其中的洞穴,做好了在抵抗的过程中随时被撕成碎片的准备。
【布鲁诺·舒尔茨的小说与济斯瓦夫·贝克辛斯基的画】


最后它们都消失不见了,静默的空气席卷了房间。我继续开始画画,将身体埋在碎片堆里,迸射着金灿灿的光芒。窗户开着,斑鸠和鸷鸟在檐口的春风中颤抖。它们歪着脑袋,露出两侧圆润湿滑的眼珠,似受了惊吓,准备飞离。那段时光,在它即将结束时,变得异常柔软,像发光的猫眼石,甚至像珍珠一样散发出朦胧清香。



复活节假期到了,我的父母准备出门和我已婚的姐姐共度一周。我被独自关进房间,遭那些古怪的念头蹂躏。每天,阿德拉都会给我带来早餐和午饭。当她在门槛附近逗留时,盛装打扮的轻纱和绢绸内渗出春天的味道,我甚至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和煦的微风从敞开的窗口吹入,房间里充盈着遥远的风景的倒影。那些自明亮的远方吹来的花开的颜色在空气中漂荡,很快便烟消云散——它们被吹入了蓝色的阴影,变得柔和而富有激情。那道意象的洪流有所缓和;奔涌的幻觉逐渐变得轻柔,并开始平息下来。

我坐在地上,身边躺满了彩色蜡笔和没有价值的画,斑驳芜杂的颜料,气味清冽的天蓝,和那抹令人目眩神迷的青绿。

当我拿起一支红蜡笔——那个明亮的世界顿时奏响了欢乐激昂的号角,所有的阳台都被飘扬的红旗淹没,沿街的所有房屋都变成了凯旋欢呼的队列。穿着山莓色制服的市政厅消防员们在明亮、幸福的大街上游行,而绅士们则挥舞起鲜红色的圆顶礼帽。空气中布满了樱桃的芳香、振翅絮叨的金翅雀、薰衣草柔和的闪烁。

当我把手伸向那些蓝色油彩——蔚蓝色的春光在街道上空蔓延,穿过所有窗口;玻璃窗一扇接着一扇打开,回荡起清脆的声响,飘满了蓝色火苗。飘升的窗帘似乎准备起身观看,一道亮光,充沛的气流,沿着整条巷子流动,被空荡荡的阳台上飞舞的棉絮和夹竹桃雾气环绕,仿佛在很远的地方,在那条漫长而又明亮的林荫大道的另一头,有个人正款步走来,越来越近——容光焕发,有关于他抵达的消息已经流传开来,一种预兆,被燕子的飞行轨迹昭示,穿过明亮的树枝,绵延了数英里。



复活节长假期间,三月末或四月初的一天,托拜厄斯的儿子索洛玛从监狱出来了,继去年夏末秋初的公园斗殴事件后,他已经被关押了一个冬天。在那个春天的午后,透过窗户,我看见他从理发店出来——小镇上的理发师和外科医生为同一人——他推开理发店明晃晃的玻璃门,往下走了三级木头台阶——那张蹲过监狱的脸,重新焕发了活力,他的头发修得十分精致,穿着件短小的双排扣礼服和挽起裤腿的格子裤,苗条而又年轻,尽管他已经四十岁了。

那时的市政广场像块一毛不拔的原始荒地。历经了春季的解冻和泥淖,被大雨漂洗,路面被冲刷干净,在持续了多日的温和天气后,恢复了干燥。那些距离现在无比遥远的日子,瞬间变得开阔,似在迎接早春的到来,被拉扯得不成比例。尤其是晚上,沉溺在深渊中的黄昏,变得无比漫长,徒劳而又单薄地守望着某个巨大的时限。

索洛玛从背后甩上理发店的玻璃门,天空一晃而过——两层楼上所有开着的小窗都仿佛沉入了天光云影的空洞深渊。

走下台阶,索洛玛发现自己孤独地站在庞大、空洞的扇贝形广场的边缘,那里流动着一整片没有太阳的蔚蓝色天际。

那天下午,庞大而又原始的市政广场像颗玻璃球,像崭新的、尚未开封的一年。站在广场边的索洛玛,无精打采,郁郁寡欢,淹没在蔚蓝色的天空下,犹豫着是否要打破这尚未启动的时间的完美球体。

索洛玛一年只能从监狱里出来一次,他感觉自己如此单纯、放松,仿佛变了个人。第二天他又将被关进去洗刷罪恶,接受改造,与世界达成和解;他长舒了一口气,世界在他眼前呈现出地平线空洞的包围圈,寂静的美丽。

他站在白昼的边线上,不慌不忙,还在犹豫是否要跨出去,在微跛的小腿的作用力下,与这个轻轻拱起的扇贝形下午保持平衡。

一层透明的阴影覆罩着小镇。寂寥的午后申时从建筑群中提取出一片纯净的粉末状白雾,接着像发纸牌似的绕着广场散发,发完一圈,又开始另一圈,自市政广场巨大的巴洛克式正面散落这阵充沛的白雾,仿佛上帝巨大的衣衫从天而降——笼罩着廊柱、投影和檐口,在螺旋形的小室和拱门处喷薄升腾——那件波涛汹涌的白衣。
【布鲁诺·舒尔茨的小说与济斯瓦夫·贝克辛斯基的画】

【布鲁诺·舒尔茨的小说与济斯瓦夫·贝克辛斯基的画】
【Zdzislaw Beksinski】


索洛玛仰起脸,嗅着空气。风里面裹挟着夹竹桃的香气和从节日的公寓内渗出的肉桂味。他用力地打了个招牌式的大喷嚏,把停在警察局门房上的一排鸽子吓飞走了。索洛玛独自笑了起来:上帝通过鼻孔发送给他春天已经到来的信号。这种信号比鹳鸟的抵达更准确,而此后的日子将与那些爆炸声交织在一起,小镇又将变得闹腾起来,时近时远,仿佛是为这一事件添加的妙趣横生的注解。

索洛玛!我站在底楼窗口大声唤他。

索洛玛看到我了,以他招牌式的迷人笑容朝我回应。

整座广场,现在就只有,你和我,我说得很轻,天空膨胀的球体仿佛正在扩充成一个喇叭状圆筒。

你和我,他笑着重复了一遍,今日的世界如此空洞。

我们本可以重新区分和命名它,它平躺着,那么空旷,毫无防备,无人认领。弥赛亚在这天靠近了地平线边缘,从那里俯瞰大地。他眼中的世界,白茫茫、静悄悄,染上了些许蓝色,仿佛陷入了沉思,在这种情况下,他将直接忽略掉那道边界——丝丝缕缕的蓝色云絮为他铺就一条小道,他将对陆地发起进攻。而冥想中的陆地,根本不会注意到他已着落在自己的领土上,至于从午寐中苏醒的人们什么也记不起来。那个整体性的故事仿佛就此被抹去,从太古蛮荒时代,重新开始。

【布鲁诺·舒尔茨的小说与济斯瓦夫·贝克辛斯基的画】



阿德拉在家吗?他笑着问我。

都不在。进来坐会儿吧,我给你看我的画。

要是没人在,我就不客气了,何况你又这么热情地请我。

环顾了一圈楼道,接着又像个鬼鬼祟祟的小偷一样前后打量了一番,索洛玛进了我家。


IV
这些画简直太精彩了,他以一个专业鉴赏家的姿态将它们捧在手上端详。他的脸被画中色彩和光线的反光辉映得神采熠熠。他不时将手卷起来放在眼前,通过这个临时制作的望远镜观看,一张拧曲的深思而博学的鬼脸。

有人可能会说,他顿了下,世界在你手里脱胎换骨,像只蜕了皮的五彩斑斓的蜥蜴。啊,你想,若不是这个世界颓败得如此不堪,若不是世风日下,若是上帝之手赋予事物的神圣光泽不曾黯淡,我怎会变成一个屡屡犯错的惯偷?在这个世界上个人能有何为?怎不教人绝望?当一切都被严密地封锁起来,真相悬而未决,你往任何地方敲打都是监狱高墙的砖块,怎不教人灰心丧气?哦,约瑟,你本应更早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们站在这个纵深的、一半坠入黑暗的房间,开着的窗户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透视市政广场的角度。气流以温和的脉冲形式抵达我们,撒布着寂静。每一阵自远方席卷而来的潮汐,都携带着新的东西,混杂着色彩,直至烟消云散。黑黢黢的房间只有在被远处建筑物丛中的光线反射那一刻才会充满活力;它自漆黑的深渊底部回应着光线与色彩,就像相机的暗箱。从窗口望出去,鸽子在警察局的门房上空膨胀起落,沿着阁楼的飞檐漫步,从望远镜的镜筒中可以一览无余。有时候它们齐刷刷聚在一起,以圆弧形绕着市政广场盘旋。只片刻工夫,房间就被散播的飞羽给点亮了,在那阵遥远的振翅的反光中向窗外延伸;当它们合上翅膀,房间再次坠入黑暗。【布鲁诺·舒尔茨的小说与济斯瓦夫·贝克辛斯基的画】



为了你,索洛玛,我说,我将揭开画中的奥秘,我一直怀疑自己是否真是它们的创造者。有时候它们对我而言就像是一次不期然的剽窃,某种迹象曾暗示、托付于我……仿佛这些陌生的东西正在有意利用我的灵感,因此我必须告诉你,我望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补充了一句,我已经发现了真理……”

真理?他的脸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光线照亮。

确实如此。无论如何,请自己看吧。我匍匐在那口橱柜跟前。

我取出了阿德拉的真丝裙子,一个绑着缎带的盒子,还有她那崭新的高跟鞋。空气中漂荡着脂粉和香水味。接着我又取出了一些书——在发光的底部,躺着那部珍贵的、已有很长时间未曾翻阅的断片集。

瞧,索洛玛,我挪了下位置,这是……”

但他陷入了沉默,细细地端详着拿在手上的阿德拉的鞋子,表情深刻而又严肃。

上帝可没这么说过,他说,但同时我又那么确信,我被固定在了墙上,并被剥夺了最后的辩护权。那些台词难以反驳,而且准确得令人震惊;它们不可更改——像道闪电一样直击事物核心。你该如何掩饰自己,当你被最忠实的伙伴收买、出卖和背叛,你会以怎样的意志力去对抗它们?上帝之手用六天时间创造光明。但在第七天,他不再熟悉手掌底下的那个世界,于是他从创造世界的惊恐不安中收手,即使他的创造过程还得依赖更多的白天和黑夜。哦,约瑟,得谨防这第七日呐。

他敬畏地握着阿德拉的小鞋子,仿佛被那块闪亮、空洞而又精致的贝壳状什物下了符咒一般,你明白那些附加在女人脚上的古怪而又讽刺的符号吗,踩在那些精巧的后高跟上大摇大摆的挑衅?我要如何才能摆脱这道符咒的魔力?可上帝并不允许我那么做……”

说完,他把阿德拉的鞋子,裙子和项链统统塞入了他的短外套。

你这是干什么,索洛玛?我吃惊地问他。

他忙不迭地朝门口撤退,拖着两条钻在短小的格子裤里面的腿,一瘸一拐。在楼道里,他再次转过他那张灰色而又模糊的脸,抬起手放在嘴边,如释重负一般。这时候他已经出门了。

【布鲁诺·舒尔茨的小说与济斯瓦夫·贝克辛斯基的画】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