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姨死了。她是个传奇。一个传奇死了,它也是个传奇。
  
我二姨抽烟的,也喝酒。至于打架,骂人,她也会两下子。可惜,她不识字,只能看懂电视;此外,她离散多年也乡音未改,一个老顽固。
   她二婚。第一个男人在新疆有了女人,所以他们就离婚了;四姥爷让二姨来东北,于是她就嫁给了四姥爷的徒弟即二二姨夫。二二姨夫也是一条汉子,生生被儿子气死了。
   
就能记得这嘛事。
   
还有,二姨跟我们家关系特好,对我们也特好,对我好得不得了。
   
我读书她很高兴的,似乎看到了希望。她支持我读书,读课外书。她才不管你成绩好坏呢,只要读书,你就是一个受保护的有出息的人,因为我彪哥从不读书,只会气人。读书人不会气人,这是二姨的理论。
    我13岁,在被窝里偷看《徐悲鸿的一生》,封皮如上。二姨跟我妈聊天,一下子看到了这封皮。二姨说,这人是个画家,电视上演过。
   
我们家没电视,从来没有,所以到底二姨“看的”是否徐悲鸿,也没法印证;而且那时候也不能上网搜搜,只能半信半疑。既然电视都演过,那说明这人挺牛逼的,对人无公害,家里人就让我读它了。
    读了很多遍。没书看,某一时期,你只能反复读这一本,以至于了如指掌。很多年我再没读徐悲鸿的任何文字,包括蒋碧薇写的。偶尔看常玉等,才了解到这帮人在法国的行径。
   
现在我对张道藩和蒋碧薇等的看法改变了,觉得诸如徐悲鸿、齐白石等,也就那么回事。何况老婆写的传记。
   
至于人格,不太好谈论。
   
至于他和孙多慈的关系。
   
至于傅抱石、吴作人等等。
   
……我都不想过多猎奇。
   
今天我只能面对作品本身。
   
   
《徐悲鸿的一生》后来交换出去了,换了一本高尔基的《其三人》。这本小说很牛的,我觉得如此。不知道为什么,这“三人行”组合,以后我遇到过很多,在小说世界里,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比如韩东。
    
交换的年龄大概16岁那年夏天。这一点记得很清楚。
    
宜兴这地方还是让我挺迷恋的,尽管从未去过,也从未享用过紫砂壶。
 
    
二姨不在了。
    
当年我沦落江湖的时候,在二姨家度过了一段被她宠爱的好时光。可惜,我没机会去报答她了。
    
我觉得她对苦和乐的看法与常人不同。她是条女汉纸。她背着两个挎包,领着孩子们,漂洋过海,风尘仆仆。她一点也不贪婪,也不小气。她蔑视那些哭哭啼啼、满口怨言的做派和腔调,常从鼻孔里喷出一声“嗤——”来。
    
我记得她晚年的满头白发。她眼睛里的笑,比我的好看。有种悲苦,其实就雕刻在这笑意之下。每一根白发里,都缩影了无数难言的伤心。
    
二姨夫死的时候,还不到五十。二姨比他多活了二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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