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生活在故事中。浪子的生活就是故事。故事是故去的事儿。见诸文字的故事，依托作家的想象为本体，传承下来。我哥哥是个浪子，十几岁就开始浪荡，他的经历从未讲述，亦未获传播承继，反倒是书成了想象他经历的唯一凭证。

    在我十三岁的时候，我偷读了他一箱子的书，其中两本让我始终未忘那销魂的感受——堂吉诃德与格列佛。格列佛最早见于画册，那时叫大人国和小人国。小大之间的对比，给人视觉上的冲击力，不啻于祖父讲述封神与西游的感受。终究讲述，只有声音在场。声音在场，意味着你的视觉机制是自由的，自由即意味着不定型。而定型化了的视觉形象，会带来直接体验。这种直接感，更有助于加深印象。

    文字也是一种视觉机制。它比声音高一级别，而图画则又比文字高一级别，最后就是运动影像。当然，这高一级别并不意味着对人思维机制的提升，甚至我还意味着今天的人智商很低，想象力贫乏，与看多了电视之类的不无关系。

    在我十三岁的时候，我就读到这个世界上最牛逼的东西之一，此生无憾。自后，不过修补，抑或延长线而已。三部《西游记》我也偷着在被窝里读了。至于其它，想来也无关紧要了，至少我从小耳濡目染的大致就是这一类文本。至若聊斋，我们的生活世界，基本就是蒲松龄的世界，鬼狐及万物有灵，是我们那的文化习俗。

    我的启蒙老师叫铁蛋，39岁即李自成们同龄时，他死了。

    铁蛋老师跟我关系特好，或许很多人丈量过我们两个的脑袋瓜子，发现都五指，似乎隐含着聪明之类的定语。其实，我智商很低的，不到60分。

    但老师开发了我的记忆力，即13岁之前人生尤为重要的功能训练，我可以滔滔不绝地背诵《水浒传》中的一百零八个人的绰号，也可以“一流淌水”地复述头天晚上听过的评书。没有故事，生命匮乏至了枯萎。我老师死去了，我觉得他的精神附体于我，如同哥哥让我偷猎的那些读物。

    其中的那本格列佛。

    在我16岁的时候，我的同桌给了我一本《金银岛》。那时这家伙大概想让我不好好读书，希望以课外读物之类的，勾引我。在我高中时期，也遇到过一个同桌小初，他也给我提供了很好的读物。这也意味着在我人生最为关键的时期，都能遭遇到意外之枝，所以我小学、初中和高中，只能以失败抑或半辍学而宣告终结。

    斯威夫特、斯蒂文森以及乔治·奥威尔，这个系统，我认为是一贯的。只是我们不善于以幽灵的目光来看待它们能紧密内存的那个虚像而已。

    当有一天我转向了魏晋时期的志怪小说抑或更早的那部分异文故事时，才发现，我们今天的富有其实是一堆远古碎片的死灰。连那些个枯枝败叶，都触摸不到了。

    有几年的时间，我顺着哥哥浪荡过的地方走了走，发现外面的世界的确很不精彩，于是边重新回到了陆地，继续读格列佛，这一点反倒近似未发达之前的鲁滨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