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们于夏天中午进村——莫言小说的重复现象
(2012-11-28 18: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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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
——《战友重逢》
——《白沟秋千架》
【两个开头】
你能感觉到莫言构思小说时的时空建构,大致会落笔于具体的乡村经验与切身记忆。“回乡”模式是莫言这代人小说惯用的开头技巧。一者城乡反差太大,刚从文明世界里进入偏远落后之乡,从泊油路进入土路,穿皮鞋的脚,的确不太适应。厌恶是难免的。这跟“少小离家老大回”不太一样,“近乡情更怯”倒有些相近。厌恶产生逃亡行为,而返归只能加剧了厌恶心理,因此震惊结构和对比装置,也在这种反差性话语(“我”(军人、国家人员、捧铁饭碗的)与失败者的男女同伴)得以生成的基本秘诀。
我们再看比莫言大不了几岁的路遥《人生》的开头:
【夏天】
【一代人的小说创意学】
现在,我也得到这种体会。我走着,看到土路一段段被洪水冲过,冲毁得很厉害,留下路面一道道深沟和一窝窝卵石,像剜去了皮肉,暴露出人体的筋骨和脏器。沟里有几根腐竹,一截烂牛绳,是村寨将要出现的预告。路边小水潭里冒出几团一动不动的黑影,不在意就以为是石头,细看才发现它们是小牛的头,鬼头鬼脑地盯着我。它们都有皱纹,有胡须,有眼光的疲惫,似乎生下来就苍老了,有苍老的遗传。前面的芭蕉林后冒出一座四四方方的炮楼,墙黑得像经过了烟熏火燎。我听说过这地方以前多土匪,还有“十年不剿地无民”一类说法,怪不得村村有炮楼。民居房屋也决不分散,互相紧紧地挤靠和纠缠。石墙都厚实,上面的窗户开得又高又小,大概是防止盗匪翻爬,或者是防止瘴雾过多涌入。
片刻之后,预测竟然被证实!连那空空的树心,还有树洞前两个烧草玩耍的小娃崽,似乎都依照我的想象各就各位。
我又怯怯地预测:老树后面可能有栋牛房,檐下有几堆牛粪,有一张锈了的犁或者耙。没想到我一旦走过去,它们果然清清晰晰地向我迎来!甚至那个歪歪的石臼,那臼底的泥沙和落叶,也似曾相识。
当然,我想象中的石臼里没有积水。但再细想一下,刚下过雨,屋檐水就不该流到那里去吗?于是凉气又从我的脚跟上升,直冲我的后脑。
我一定没有来过这里,绝不可能。我没得过脑膜炎,没患过精神病,脑子还管用。那么眼前的一切也许是在电影里看过?听朋友们说过?或是曾在梦中相遇……我慌慌地回忆着。
更奇怪的是,山民们似乎都认识我。刚才我扎起裤脚探着石头过溪水时,一个汉子挑着两根扎成A字形的杉木从山上下来,见我脚下溜溜滑滑,就从路边瓜地里拔出一根树枝,远远地丢给我,莫名其妙地露出一口黄牙,笑了笑。
【“我”为发语词】看似高加林,实质是路遥的化身亦即第二自我。莫言两个小说和韩少功都用了“我”。这一人称,带有逼真感,且无不渗透着作者本人作为曾经的知青抑或进城当兵、就业的乡村知识分子他们内心中对这一蒲松龄式的鬼蜮空间的惊悚感。这种惊悚感糅合着某种对1942“到民间去”和1950年代开始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等的反感。当然,更多地来自于他们身上的二元性——城市文明与乡村腌臜生活两种世界的碰撞所产生的错位体验:一方面是割舍不开的故土和方言,一方面是欲求逃离的魔域和沼泽。
1960年代后出生的作家,大致不再使用这个开头,除了韩东模仿知青文体的《知青变形记》:我们是乘坐一辆牛车进村的。“进村体”大致截止于知青作家,之前包括五四作家和“土改”小说,大都会使用这一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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