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仁顺的小说没什么起色了。根据我个人的阅读印象,对历史的借尸还魂和对都市的情感纠葛这两大题材上,金仁顺的小说艺术基本是原地徘徊。十几年的路子逐渐走到了悬崖尽头。当然同一主题下,可以不断地发掘新意,赋形拓展;一招鲜可以吃遍天,这话说的也没错。可就我作为读者的感知而言,小说写作忌讳的就是重复。重复不仅表明思维的退化,更意味着写作者创作能力的衰退——说的严重一点,是对文字的不敬和对读者的怠慢。
是不是一味求新就好呢?其实也不是这样子的。比如可口可乐,比如百年老字号或老牌子,多少年如一日,始终保持原生态。可小说又跟可口可乐不一样,因为它是语言的织造物。小说是智慧的产物,小说铭记着写作者的成长史;没有长进的小说,我们只能说写作者是一个精神的侏儒。没有惊喜的发现的小说,不过是民间故事中的“打草的孩子”或“从前有座山”,骗骗小孩子还可以。一旦小孩子长大了一点,就心生厌倦。我不想亵渎也不想指责金仁顺如何如何。作为一个1970年代出生的作家,在近乎40岁的年龄,生活阅历和情感积淀已经足够丰饶厚实的金仁顺,不应当处于这种水准。
或许我挑剔了,或许我强求作家要按照我这样一个菲薄的读者的思路来写作,或者我越俎代庖了,或许我对这个时代的精神症状的判断过于悲观……其实不是这样的。我还是就事论事,以2009年金仁顺的一篇小说《秋千椅》为例,来说明金仁顺的小说属于没有起色的写作。但愿,这仅仅是我个人之见,而不想牵涉到任何非小说的言辞或行为。即便我说错了,也并不意味着金仁顺本身没有价值,或者她的小说没有人爱读。比如《春香》这个“对历史的借尸还魂”的小说,我感觉金仁顺今后在这方面终于能通过不断进步而抵达高峰,这就很让读者信服;而都市男女的情感纠葛,管窥《秋千椅》这个小篇幅的制作,也可以发现,金仁顺基本是在复制自我。
【1】欧式大铁门占了门脸的三分之二,装饰图案是纵横交错的花叶枝条,冷眼看密不透风,细品又疏可跑马。店牌鞋盒大小,四周有小花叶装饰,方正立于门楣之上,上面两个字是铸出来的:午后。
进了门,经过一个大玄关似的过厅,苏蓉看见康默。他坐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秋千椅是藤编的,从天花板上吊下来,他坐在上面既闲适,又有那么点儿怪异。窗台宽大,通常用来养金鱼的玻璃罐里面养着绿萝,营养液里面根系分明,枝条柔软,叶片翠绿,从罐口蔓出去,沿着窗棂布好的细绳蜿蜿蜒蜒地向上攀爬。
【2】康默有个很大的开放式厨房,从小到大七个“双立人”平底锅像艺术品般挂在墙上,刀、铲等其他厨房用具庄重、优雅、冷漠,还有好几套瓷盘,其中一套白底青花的拆了包装摆在橱柜里面。平时他们喝茶喝咖啡用的杯子是从“宜家”买的,好用,坏了也不心疼。台桌很大,椅子很舒服。
【3】康默的房子是个二百多平米的复式,连接上下两层房间的是一段S
形的扶梯,锻铁栏杆让苏蓉想起“午后”。房间颜色以蓝灰为主,器皿多是玻璃和不锈钢的,坐在客厅望着外面的灯火,仿佛置身于一个幽深的湖里。
【4】康默的书房挂着一幅油画,上面画着一个女孩子,鼻子尖尖,睫毛长长,眼睛水汪汪的,既写实又抽象。苏蓉总是想起这个女孩子,就像刚掉了颗牙,舌尖会
忍不住去舔牙床上的空洞一样。
【5】她下楼找康默,他在打电话,笑得很开心。苏蓉知道自己会记住这个家点点滴滴的一切,就仿佛刘强画的效果图似的:螺旋楼梯,凸形落地窗,坐起来非常舒服的那组白色沙发———康默也用玻璃罐子装营养液养绿萝,拳头大小,小小一棵绿萝,点缀在茶几上面———以及那组音符般钉在墙上的“双立人”和美学价值远超过实用价值的青花瓷器,还有书房里的那些书,一直在淘汰,但数量仍像杂草一样在飞快地生长。还有那幅画。从苏蓉第一眼看到,画中的女人就整夜整夜地徘徊在她的梦里。
我摘录了文本中的五个段落,属于断章取义的卑劣手法。我的“卑劣”否定性意图在于表明:金仁顺虽善于把握细节,善于对空间进行精雕细刻的刻写来扩大文本空间的增值密度,从而让叙事时间得以停滞、绵延、播撒,让语词造境的意味显得摇曳多姿,这本属于很正常的叙述技法,但在这里,我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生命力。呆滞且陈旧得一点光色没有。这种手法,在我看来,仅仅意味着对影像伎俩的某种模仿,且复制重叠的类像痕迹显得非常做作。本利于塑造人物性格、丰富人物内涵的背景化手段,已经不具备了原初的视觉震惊效果,更不是那种暗示浮托人物心理波动流程的私密性辅助手段。遑论什么诗意境界了。也就在这种空间里,你想想能发生什么故事呢?不过是老套套的那种成功男人和装嫩的小女子之间的“现代古装戏”而已——后者却又作为玩物而充当着一种符号化的介质,一个缺乏自省的三心二意的流莺而已。
我感觉金仁顺可能依旧沉浸在电影《绿茶》的那种成就感中不能自拔,岂不知这也导致了画地为牢,固步自封,原地踏步。一招鲜并不一定能吃遍天,这是我对金仁顺小说心灰意冷的基本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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