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后井往西不过一里,有地名曰“芦花坪”。“坪”者,平坦场地也。何以取名“芦花”,尚不得知。它最早给我的印象,就是瓦砾一片,乱石堆积,加上周遭荆棘丛生,一眼望去,尽是荒凉衰败之象。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荒凉衰败所在,却埋藏着一段辉煌的历史——宋代,这里曾盛产“建盏”。
“建盏(天目瓷)”,为中国宋代八大名瓷之一。因产于武夷山下的建阳,故名。后井村的“芦花坪”就是其窑址所在,即“建窑”。
“建窑”有着十分悠久的历史。诸多的文献资料表明,“建盏”的烧造年代始于晚唐,盛于宋及元初,而停烧或废烧于元末以后。
“建盏”亦称“兔毫盏”。它以黑釉上露有状如兔毫的铁锈色结晶条纹而得名。按釉的结构,可以分成:金兔毫釉、纯黑釉、灰色毫釉、黄兔毫釉、银兔毫釉等等。至今,不少农户家中都留存其珍品一二。
宋代所产“建盏”,为宫廷贡品。当时上至至尊,下及士大夫们都认为它是斗茶的最佳品。“兔毫紫瓯新”、“鹧鸪斑中吸春露”等,就是宋代的文人墨客用来称颂它的诗句,苏轼《水调歌头》中也有“老龙团,真凤髓,点将来。兔毫盏里,霎时滋味舌头回”的夸张描写。就连宋徽宗本人对黑釉盏也极为喜欢。他在《大观茶论》一书中写道:“盏色贵青黑,玉毫条达者为上。”这里所说的“玉毫”指的就是“兔毫”。
在我插队第二个年头的春夏之交,省博物馆的考古学者和厦门大学的师生对芦花坪窑址,再次进行了发掘。因为窑址在后井境内,大队就指派我、贵仁和李**等协助他们。贵仁亦为知青,李**则是农民,年龄与我相仿。
指派的三人中,有农民,有知青,既符合当时的政治形势需要,也为了方便与他们沟通。对我来说,摊上这差事,很有一种新鲜的感觉——文物发掘考古,我闻所未闻,更谈不上身临其境。
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考察“建窑”的构造,探究遗址的规模,收集尚存的“建盏”……
看着他们发现文物时的兴奋,发掘过程中的细致入微,尤其是那些历史系的年轻学生们,在分析讨论时面红耳赤的激烈辩争,我好象突然间感觉到了这些东西的价值和意义。对于祖先所创造出辉煌的历史,油然而生一种敬意;也对窑址和文物遭受损毁的现实,颇感痛心——虽然这种感情在那时是十分肤浅的。
说是协助,其实我们照样挖土,挑泥,与平时地头劳作并无多大差异,只是劳动强度减轻了许多;对他们的研究工作,我们丝毫不能介入一二。但在我看来,这短暂的四十多个日子,使我初步接受了文明的启蒙和历史的熏陶。在我年轻的心里,对历史与文明,有了一个朦胧的印象,对人生的价值取向,开始有了思考。
更让我幸运的是,其间,我听到了一个名字:叶文程。多年之后从资料得知,叶先生是中国古陶瓷研究会第一任会长。那支考古队伍,就是叶先生带领着的。他曾就历史和文物的话题,给当年无知的我做过通俗而专业的讲解。
现在回忆起来,他是一位务实的学者,博学的专家,忠厚的长者……
作为这段日子的见证,也为了当年文明的启蒙,我身边至今还留有一位朋友送我的“建盏”仿品……
文明能开启人类的蒙昧,文物能使人利欲熏心。
当我离开后井多年之后,一个朋友相聚的场合里,我意外地得知,我插队时的农民朋友,当年一起协助考古的李**,在改革开放的初期,因盗卖文物获罪——那文物的出处,当然是那名闻遐迩的“建窑”!
或许,当年的他,对这价值不菲的“建盏”就存有觊觎之心,非分之念——但愿这是我的“小人之心”!
我只是不懂,现在的中国人(包括不少时候的我自己),对物质的需求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尽头?!
我想,无论如何,当你面对物质诱惑的时候,应该守住自己的道德底线——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叶文程先生(图片来源:广东天成兴宁拍卖行有限公司)


建盏窑址的外观与内景
图片来源:《建阳宣传网》。

我所保存的“建盏”仿品。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