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日报》发《雀舌黄杨》跋

无法逃离
吴佳骏
起初并未想过要写这样一本书。
我写文章向来没什么计划,有感觉就写,没感觉就不写,不刻意。以前在乡下的时候,我也总是分不清时令季节。看到别人种庄稼也不着急,结果往往错过了耕种佳期,误了大好春光。所以母亲老是告诫我:你要是今后留在家里挖泥巴的话,不到三天就会被饿死。
后来,为了给自己找条生路,我离开了乡村,并阴差阳错地干起了写作这个行当。吊诡的是,自从我拿起笔的那天起才猛然发现,自己所能写的,却只能是我曾一心要设法逃离的乡土。除开它,我根本没法下笔。于是,“故乡”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我文字的“根”。我那些重要的作品,几乎都跟这个词汇有关。
对于一个作家而言,无论你写出过多少文字,到最后你会发觉,自己所有的写作,不过都是在完成同一部作品罢了。这部作品,将耗尽你毕生的心血。就像农民,他们一辈子都在那几块相同的土地上春种秋收,周而复始。待哪天人老了,再没力气干活儿,就把自己埋进土里。
我曾看到一则报道,说中国十年消失了近百万自然村,乡村空心化正日趋严重。这个数据是惊人和可怕的。随便走进一个村庄,你都会发现,能够种植粮食的土地越来越少。倘再过若干年,不说田地,怕是连那些埋葬着农民尸骨的土堆都难以见到了。它们将随同凋敝的乡村一起,消失在时间的尽头。
本书中的文字,正是记录或见证一个中国乡村消失的过程的,以及促使这种消失的外因和内因。
作为一个农民的后裔,我在面对这种故园的消亡时,内心无疑是充满隐痛的。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当恒定的传统已经无法阻挡现代化进程的滚滚巨轮;当人伦底线和道德习俗早已在社会的大变局中产生深度裂变……我唯一能做的,即是借助笔下的文字,为一代人最后的精神家园写一支挽歌。
但愿这支挽歌能为后来那些仍然热爱故园,敬畏生命的人们有所审思。如斯,我写这本书或许就有了几分意义。
胡不归,田园将芜!
吾乡吾民,长歌当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