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一个卧病廿余载的诗人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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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佳骏
初寒天气,屋外雨丝风片,是读书的好光景。适逢书友寄来诗稿《愁河一苇》,细读之下,竟不知夜深人寂,意绪难平。其诗其词,犹如一根银针,又似一杯青酒,让人且痛且醉。或许,对于一个常年卧病之人而言,他比我等更能体会这根“针”和这杯“酒”所带给他的冷暖甘苦——“针”造成他生理之痛,“酒”又安慰他精神之痛。痛是因为他活着,醉是为了麻醉他的痛,从而鼓励自己更好地活着。借用清人郑板桥《落拓》里的两句诗,便是:“年年江上客,只是为看花”。
所幸,书友生性旷达、坚韧、乐观,在廿余载与病魔搏斗中,早已炼成了一个“硬汉子”,将生死置之度外,可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我与书友相识大概不到五年,但其间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每次碰面,谈得最多的话题,自然都关乎文学。他一头长发披肩,坐立床上,侃侃而谈,时而激昂,时而朗笑,丝毫不似病人模样。我很赞同他对诗词创作的一些理论见解,不落窠臼,又认识到位。或许正是他的“孤独寂寞”,使得其与时下的文学圈子保持了一定距离,长此以往,便养成了独立思考的习惯。故而,他的诗词,大都保持了自我的价值判断和审美追求,见情见性,有血有肉,质朴率真,感人肺腑。不像时下某些作诗填词者,专事投机取巧,在形式上玩花样,写些无病呻吟之作,嘈嘈切切,秋月春花。看似华丽光鲜,实则绣花枕头罢了。苏东坡曾在《〈南行前集〉叙》里,论及作诗应“有触于中而发于咏叹”,袁枚在其《随园诗话》中,也曾言道“诗宜朴不宜巧,然必须大巧之朴”。书友的诗恰好与这些诗坛先贤们的诗观不谋而合。无论是他写友情、亲情,还是自况抒怀,都非常真诚,自出机杼,像皎月照地,山泉出谷。刘勰在《文心雕龙》里,将写作分为“为情造文”和“为文造情”两种,前者亲真意切,后者寡情繁采。书友的诗无疑是属于前者的,但凡感人之作,皆难逃一个“情”字。
当然,情真与不真,小情还是大情,取决于作者的人格力量和襟怀修养。
一篇作品,或一首诗词的好坏,有一个重要的评判标准,即除了作品本身的艺术水准外,还要看作品背后那个人的境界如何。这个境界包括作者的道德、立场等问题。如果一篇作品缺少这个核心的灵魂的东西,即使艺术手法再高妙,也绝非上乘之作。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主张词以“境界”为上:“有境界自成高格”。可倘若作者的境界差了,写出的作品的境界是很难上得去的,所谓“文如其人”是也。
从这个角度来反观书友的诗词,他作品中彰显出来的境界至少是值得称赞的。古往今来,真正优秀的作品,都有很强的精神内涵和人性深度,它所表达的是人的存在的普遍困境。白居易如此,李白如此,杜甫和李贺更是如此……疾病无疑给了书友巨大的生存困境,使他终日惕惕,徘徊在生与死的边沿,经常想一些健康人或许永远都不会想到的问题。这就使得他的诗词多了一种内在的东西——情感的力量和思想的力量。
纵然如此,通览全书,书友诗词真正撼动人心之处,并非止于以上所言,而是那一道穿透愁绪的精神光芒。虽然生病经历带来的隐痛,像浓云一般弥漫在其诗词的字里行间,但读过之后,却并不颓废,反而给人一种希望之光——一种在苦水里浸泡过,在药水里煎熬过之后的健康底色。试读这首《偶感》
偶感
幸福不偏心,亦来敲我门。
有时得平淡,无恨忘前尘。
梦断疴瘵后,花开殊俗村。
鼠目看三寸,诗肠系一樽。
此臆千世昧,祈愿自沉吟。
未历消魂事,尽是快乐人。
“快乐”是对的,每个人都应该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哪怕你正在经受各种挫折和打击。能把痛苦当成快乐过的人,自是人生一大境界。书友抱病却仍然怀揣着爱,殊为可贵。冰心先生说:“有爱就有了一切”,诚哉斯言。
弘一法师曾为陈师曾绘的《小梅花屋图》题有一词:“屋老。一树梅花小。住个诗人,添个诗料。爱清闲,爱天然;城外西湖,湖上有青山。”但愿书友这个诗人,也能在他的小屋里,用手中的笔绘出一幅“西湖青山”图来。
最后,我想就这本诗集的书名说几句话。《愁河一苇》,乍一看,让人骤然想起达摩祖师“一苇渡江”之事,虽为宗教典故,却暗含象征寓意。照作者自解,“愁河”意指“苦海”,“苇”意指“诗”。以“诗”渡“苦海”,实则是以“诗”来引领“人生”也。书友取此意,足见其慧根。
诗人虽不是“达摩”,诗却的确是无数人的“心灵宗教”。
书友有福,热爱文学之人有福。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