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小格局为大气象
(2013-10-23 14:49:44)注:本文是受重庆市作协创研部之邀,写的年度散文综述。
变小格局为大气象
——2013年重庆散文创作综述
吴佳骏
年终岁末,又到了文学盘点的时候。就重庆文坛而言,诗歌历来是外界关注的话题。正因为此,重庆诗歌的亮丽光芒,早已掩盖了外界对重庆小说和散文作家的关注,这无论如何是有失公正的。其实,单就散文来说,重庆有一大批从事这种文体的写作者。其中,既有出道多年,在全国产生过影响的中、老年作家,也有深具潜力和创造精神的散文新秀。尤其是一些年轻作者,他们理念新,起点高,思想活跃,创作出的作品一扫过去那种陈腐的“模式化”或“套路式”写作,给人耳目一新之感。他们犹如一群初生牛犊,正在潜滋暗长,使重庆散文界悄然发生着变化。仅就2013年重庆散文创作成果分析,老、中、青三代作者均有新作问世,且整体创作质量较之过去,均有明显提升,这无疑是令人欣慰的。
一、“老树新芽”领风骚
汪曾祺先生说得好,写散文需要阅历。这一点,尤其在重庆的老作家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他们生活阅历丰富,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写出的作品气象宏阔,充满人生况味与隐秘的情感内涵。即使是写很小的题材,他们也能另辟蹊径,别有洞天。况且,这些老作家们坚持文学创作多年,有自己对文学的理解和追求。跟年轻的作者相比,他们的叙述技巧成熟,文字功夫扎实,思想也比较深邃,故创作出的散文就更加耐品。
文学资深编辑李耀国的《一生中反复出现的三个梦》,以“梦”为线索,回忆自己的一生。在这些梦的片断里,闪现的是作者坎坷而温暖的心路历程。作者用朴实而深情的文字,讲述了自己如何放弃高中生活,到部队参军;后又怎样接触并爱上文学,到最终走上编辑岗位的经历。其中,折射出大的时代背景对人的影响,可谓蹉跎岁月,又意外喜获丰收。个中甘苦,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这“梦”,既是人生之梦,也是理想之梦。
诗论家吕进的《岁月留痕》,以“手札”的形式,记录了作者与艾青、臧克家、莫言三人之间的交往点滴。这些印象记,因其真实和生活化,读来栩栩如生,格外动人。艾青的沉着和安详;臧克家的坦诚和崇高;莫言的诙谐和睿智,透过作者的文字跃然纸上。并通过一些生活细节,将几个文学大家的人格魅力刻画得入木三分。三则文字,犹如三幅素描,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老谭的《记忆的传奇》,从个人视觉写重庆“两江新区”的新貌,并从历史文化的高度阐释重庆的城市性格。有回忆,有经历,有感受,有剖析。文字老辣,见解独到。文虽短,内涵深,且透出高度的精神指向。
莫怀戚的《露台花草》,以小说的笔法写露台上的朱顶红、石榴、美人蕉。作者文笔轻松幽默,把这些自然界的花草写得极具“人性化”。仿佛每一株植物,都是他的“爱人”,与它窃窃私语,诉说内心的隐私和生活之趣。作者写植物,其实是在写生活的一种状态,一种超然而又淡定的状态。这种状态,谁说不是小说家兼散文家兼教授兼小提琴手的莫怀戚的生活情状呢?
诗人傅天琳的《家住通远门》,围绕“通远门”写一种诗人的生活方式。文字厚重且具生活质感,无论是通远门周遭景色的变化,还是喝坝坝茶的市井之态,在诗人眼中,都被染上了“诗意”。人如何诗意地栖居,傅天琳的文字或许会为你解惑。
另外,张育仁的《诗歌感人的力量在哪里》、余德庄的《炮台街悠思》、张华的《泣忆山伯》、邢秀玲的《远去的情书》、萧敏的《绿意葱茏地栖居》、朱一平的《澳洲琐记》、覃昌年的《感恩》、阿蛮的《南北词原意四说》都是本年度的亮点。这些作家的散文情感浓烈,但有控制;文字朴质,又带优雅,简单中藏复杂,平实中显华彩,体现了一个阅历丰厚作家的文学素养和境界。
二、“中流击水”显身手
由于散文的“非虚构”性质,加上对创作主体情感的倚重,容易使作者在创作时陷入一己悲欢的泥淖。大多数作者写的散文,四处弥散着闲情逸致,风月秋花,缺少一种大的天地情怀和对生命的终极关怀。但本年度发表的几个重庆中年作家的散文,给人一种“拨云见日”的喜悦。
吴景娅的《一个人与一座山》,以“史”的笔法和“诗”的意境,书写了一代丹青大家傅抱石在重庆歌乐山的生活岁月。文章从“追问”写起,间杂风景渲染,通过对傅抱石画作《歌乐山之雾》的解读,试图去探索画家的内心情感和精神指向,从而勾勒出傅抱石的人格力量和艺术情怀。文字激情充沛,诗意弥漫,以大胆的想象和真实的情节,讲述了一个人和一座山的故事。文本结构看似散漫不羁,实则紧凑绵密,珠圆玉润。
何炬学的《我家的鸡》,写了鸡的各种“生活形态”,颇具情趣和哲学意蕴。作者通过文字,企图去考察或探究“鸡”的存在意义。鸡的世界一如人的世界,同样存在爱恨情仇,歌哭悲欢。只是作为人类的我们,只知道去吃它们下的蛋和肉身,却很少用另外的眼光去打量它们。不知这是鸡的悲哀,还是人的悲哀。文本叙事干净、稳健,字里行间显情怀。
张于的《看得见的城市》,看似玲珑剔透,精致巧妙,实则大气、深邃。从中西文化的对照来审视重庆的城市内涵,有高度,有哲思。理性加感性,文字一如他画作的质感,透着“颜料”的美和“刮刀”的力。张于的文字,验证了千字散文可能达到的高度。
蒋登科的《悼诗人培贵》,以饱蘸深情的文笔,痛彻肺腑的情感,追忆了与诗人培贵的亲密交往。这种文人之间的友谊是真挚而干净的,秀才人情,其淡如水,却又甘之如饴。文字简练、畅达,于不动声色中彰显怀念之情。
杨恩芳的《继父》,用沉实的文字,叙述了“继父”平凡而伟大,坎坷而劳苦的一生。其间,时代的烙印和社会的幽微可窥一斑。文字锥心之处,不在父爱,而在命运对人的作弄,以及人在面对大灾大难时的卑微和坚韧。
除此之外,还有李元胜的《佛图关纪事》、蒋春光的《解放街》、李成琳的《寻找渝州“天风地图”》、笑崇钟的《泪光里的母亲》、乌江兰叶的《牛刀》、大木子的《古镇风流》、郭华兰的《曲阜散记》都值得一读。这些作者能够把自己关注的目光,投向历史和现实生活,以及执着地探究人类的内心情感和精神处境,殊为难得。
三、“朝阳初升”放异彩
近年来,对散文文体的拓展和革新,一直是大家关注的话题。而一些年轻的散文作者,以其创新的锐气和探索精神,大胆地实践和推动着散文的发展。受这一变革思想的影响,重庆一批崭头露角的潜力作者,也在默默地追求着自己对散文的认识和理解。本年度涌现出来的一些新作,可视为这方面的代表。
杨柳的《物质时代的简单记忆》,以客观的视觉,敏锐的观察,冷静的思考,叙写了乡村的生活变迁,以及隐藏在这些变迁背后的文化幽微。她笔下的乡村爱情、饭店、供销社、红蜻蜓发卡等,都有鲜明的时代印痕。但作者并非为了怀旧,而是一种反省和思考。每一道印痕,都宛如一道乡村的“伤疤”,在作者的内心隐隐作痛。
印林的《水田》,看似写得琐碎、繁杂,实则是在追忆“水田”的变化。这种变化,是对工业化时代给乡村带来的腐蚀的担忧,也是对人的精神流失的担忧。文本虽然诗意充沛,读之,却透着一股子冰凉。以田观世,临水照人,其中悲喜油然而生。
杨犁民的《村庄里的火》,紧紧抓住“火”这一意象和象征,来表现一个村子的“生存形态”。火带给村庄生气和暖热,又带给村庄恐慌和惧怕。文章激情澎湃,极具抒情性;但又节制隐忍,张弛有度。写火实际是在写一种渐趋熄灭的“乡村精神”。
熊筱枫的《在爱与痛的边缘》,写父女之间朴素而深厚的亲情,以小见大,笔法新颖,不作时间上的“线性叙事”,而是抓住“记忆空间”展开回忆,拣选其中的若干印象或片断,有“写意”的效果。感情是隐忍的,但文字背后尽显父爱本色和作为女儿对父亲的拳拳怀念之情。
白水人的《那山那水那物事》,托物寄情,借事写人,在一幅幅充满风俗画的乡村卷轴中,展现农村人的喜乐悲欢。山与水连,物与事牵,在这种乡村秩序的勾连与融合中,彰显了一种神性和博爱。
朗溪的《追寻凤凰》组章,借“散文诗”的笔法表情达意,语言如被阳光翻晒过,有种洁净的爽朗。三段文字,如三幅“风景画”,作者时而躲在画后,时而站在画前,无论正观,还是反观,都是对“美”的发现。
唐利春的《三线寻梦》,将文字的触须伸进一段特殊的历史,寻访“三线建设”留给后人的思考。在作者笔下,那些曾经热血沸腾,深怀理想和抱负的青年,甘为祖国的发展奉献青春。如今,历经时间淘洗,世事沧桑,他们已是垂垂老者,停留在其记忆中的,或许只有作者开篇的那句描写:微风,淡淡的,软软的,有花香在空气中弥漫。文章切口虽小,给人的思索却大。
梦桐疏影的《林徽因:女神是怎样炼成的》、《秋瑾:像男人一样去战斗》两文,可视为她写女性题材的“姊妹篇”。作者借类似“春秋笔法”的方式,从个人的视觉和感悟,试图去勾勒、探寻两个女性各自不同的“人生轨迹”和“生命密码”。温柔与崇高,缱绻与抗争,均在作者的笔下流动。文字平实,但不枯燥,引用史料,深入浅出,且叙事富于节奏感。
除了提及的作品,强雯的《大坪的流光碎影》、皮秀琴的《家有香楠树》、杨夏的《遥远龚滩》、杨莙的《龙兴,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也不乏特点。这些年轻作者创作观念开放,易于接受新鲜事物,其作品有清新之风。
以上是我对2013年重庆散文创作所作的梳理,由于受目力所限,难免挂一漏万,但通过这些被提及的作品,读者基本上可以了解本年度重庆散文的创作动态。但值得说明的是,从严格意义上讲,这些作品未必篇篇都可称为“好作品”。我遴选的标准仅限于重庆范围内来作比较,倘以全国性视野来评判,其差距无疑是明显的,格局和气象也显得狭小。就目前重庆散文创作队伍的整体实力来看,要想达到与国内其它省市媲美的程度,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我这样说,并非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与国内一线散文作家比起来,不少重庆散文作者的作品还较为稚嫩,技法、语言、思想、内涵等都有待进一步锤炼和提高。“小情小趣”和“吟风弄月”式的情调仍大量充斥在作者的作品中。有的作品看似具有历史深度,实则文化底蕴不足,加之作者驾驭文字的能力欠缺,全靠资料性的东西填充内容,明显是硬着头皮写出来的;还有的作者,其作品纯粹是对生活作“走马观花”式的照相记录,看不到写作者生命的体温和提炼生活的能力。当前重庆散文所缺乏的,是那种形式和内容完美统一的,具有艺术审美和思想深度,现实关怀和人文精神,具有“大悲悯”和“厚重感”,以及“穿透力”和“震撼力”的散文力作。
因此,倘若我们要想突破当前重庆散文创作的困境,首先应该有正视和剖析自身弱点的勇气,而不应该关起门来自我标榜,自吹自擂。只有对重庆散文现状作出正确的认识和评价,才有可能促进重庆散文创作生态的良性发展,使之真正走向全国,朝着大格局和大气象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