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纹》序
(2009-10-30 10:52:25)
标签:
杂谈 |
一头牛领着我走(自序)
一头牛,除了吃草,便是耕地。既吃草又不耕地的牛,生命大概就危险了。
勤快的牛,农人都喜欢。反之,懒惰的牛,是要挨鞭子的。因此,一头牛,当它还是牛犊的时候,似乎就看透了自己的这种宿命。所以,才一辈子沉默着,任劳任怨,孜孜矻矻地劳作,直至生命终结。
没有谁能够进入一头牛的内心世界。牛的内心,是封闭的。但封闭的心灵,往往情感又最丰富。我相信,一头牛在大地上走着的时候,内心肯定是有想法的——比如抗争,痛斥,倾诉,悲伤等等。只不过,牛将这些情感统统隐藏了起来,而仅仅把苦难当作一种修行。
看来,牛是参悟了生死的。乡土原本那样贫瘠和脆弱,更何况生存于上的个体呢?从这个层面上说,任 何的表达都毫无意义,活着不过是完成使命罢了。
牛所担受的痛苦,是深刻的,具有“悲剧性”。但恰是这种“悲剧性”,却体现了作为劳动者的民间立场,和生活态度。它们必须像大地接纳万物一样,接受命运所馈赠的一切,并忍辱负重地在荒地上种出庄稼来。同时,还得随时提防飓风、雷雨、冰雹等暴力的袭击,以及虫害、旱情、疾病等灾难的摧残。
使命,有时等同于牺牲。
这便是牛的生存,充满沧桑感,和殉道的力量。像这样的牛,在中国是很多的。遗憾的是,我们的时代,在面对这样一群牛时,不是表现出应有的尊重,和人道的关怀。而是普遍的漠视与蹂躏。互不珍惜,彼此异化。这是很可怕的。
一个充满爱和温情,可堪信任的社会,必然是一个体现平等观念的社会——让每一个弱小的生命,都能得到公平的对待与呵护,得到爱的沐浴与善的润泽。一头牛也是有尊严的。它在埋头劳动时,也可以抬头晒晒太阳,而不是被累得无喘息的力气。
一个严肃的作家,理应对这样的牛,生发敬畏。否则,他的写作,就值得怀疑。不仅如此,这也是评价一篇作品是否有价值和意义,一个作家是否有良知和道义的标准之一。一个优秀的作家,必定心怀苍生,不附庸体制,不寄生强权。他所写的每一个字,都闪现着人性的光辉,能够真切看到其隐藏在文字背后的,那精神的光芒和生命的温度。在这样的文章里,有疼痛,也有博爱;有悲悯,也有诘问;有担当,也有反省;有个体,也有群体。生与死,爱与恨,历史与现实,过去与未来,尽在文字的变幻间。创作的过程,也是复活的过程。当一头牛正在受苦时,他的精神必也正处于炼狱之中,被烈焰灼烤。而不是冷眼旁观,甚至幸灾乐祸。
这样讲,并不是说作家就是弱势群体的代言人(谁也没有资格为弱者代言)。而是说,作家本身即是一群牛之中的一员。面对人类共同的苦难,除了勇敢挑战,更要恢复人性中的温善与朴素,恢复内心深处执著地爱的能力。
文学,不止是用艺术的标准来检验,也要用人类的良知来检验。
这本小书,不是我骑在牛背上,哼着牧歌写成的。而是与广大的底层的牛,站在平等的地平线上写成的。书里的文字,是真切的,原生的,细节的,向下的,带着泥土和草腥的味道。有大地的湿度和热度;有牛的重量和疼痛;有人的挣扎和温存……
我这样告戒自己:永远不要蔑视任何“卑贱”的事物。每一粒麦子,都是一个带血的馒头或面包;每一个受苦者,都是一个虔诚的宗教徒或信仰守望者。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