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崭新的毛线袜子
吴佳骏
一天早晨,姐姐递给我一双毛线袜子,说:“老弟,这是我送你的礼物,祝生日快乐!”那天,我第一次对生日有了意识。长这么大,没人为我过生,更没收到过礼物,这让我喜出望外。那双袜子,是她从一件旧毛衣上撤下线团,抽空,亲手为我织的。
自从姐姐知道不是母亲亲生的后,时常对我生出一种歉疚。一次,姐姐在坡上割柴,我在山坡放羊,晚霞变幻着形状,在天边移动,非常漂亮。姐姐割满一背篼柴后,用袖子擦擦额头的汗水,坐在坡顶,看夕阳。晚风撩起她散乱的头发,看上去十足的美丽。“老弟,来,过来歇一歇。”她朝我挥挥手。我把羊栓在一棵树上,慢慢走过去,靠她坐下。懂事以来,我还没这么贴近过她,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动,像一个不停敲打着的小鼓。姐姐似乎觉察到我的紧张,下意识地挪了挪屁股,与我隔开一点距离。沉默一会之后,她说:“老弟,我对不起你,如果没有我,你也许会生活得更好,会得到妈更多的爱。”“不,姐姐,要是没有你,我们家就不完整,也不会快乐。”我说。姐姐听我这么讲,伸出双手,紧紧抱着我的头,哭了。一边哭一边说:“你们都是好人,妈是好人,爸也是好人。我的命是你们救活的,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还不清……”姐姐越说,哭得越凶。我不知道姐姐为何要跟我讲这些话,那是我俩第一次谈心,谈得那样深入,那样温暖,那样伤感。我们还谈到小时侯的一些事情,比如疾病、饥饿、欺压……那是我们共同的经历,心里永远的伤疤,永远的痛。
那天下午,姐姐的眼泪,变成一种忧伤,充塞我的胸腔,
往后的岁月,姐姐一直是我的保护神。有时,我因什么事,而激怒了父亲,父亲发怒要打我时,姐姐总是及时站出来,劝说父亲,为我做挡箭牌。平常,母亲从外面带回什么好吃的东西,比如一个饼子,几颗糖果,她也总是把分给她的那部分留着,等到晚上睡觉前,偷偷地拿给我。
记得那年春天,冰雪刚刚解冻。母亲生病了,发高烧,躺在床上说胡话,把我们一家人吓得心惊肉跳。母亲在昏迷中反复说:“我要吃樱桃,我要吃樱桃……”。我们家没有樱桃树,只有两棵李子树,刚谢了花,还未挂果。而我叔父虽栽有一棵樱桃树,但枝头上的樱桃,还是“青疙瘩”。我绕着村子转圈,看哪家有成熟得早的樱桃品种。后来,我发现村头李富贵家的樱桃,长得比别人家的都大,正在由青变红。虽未完全熟透,但勉强能吃。李富贵的樱桃树是嫁接的,成熟得早。可李富贵是村里出了名的“铁公鸡”,扣门得很,且为人粗鲁,不通人情。要想从他的树上摘樱桃,没那么容易。
那几天,我天天跑去求李富贵,希望他允许我摘点樱桃,去满足母亲的愿望。可李富贵死活不肯,说他的樱桃是来卖钱的,况且,樱桃还没熟透,不能提前下果。我的所有努力,皆成泡影。一天深夜,姐姐提个竹篮,偷偷地来到李富贵家的樱桃树下。月光照在樱桃上,水淋淋的。姐姐见四周无人,脱下胶鞋,就朝树上爬。由于打滑,她踩断一根枯枝,险些连人带篮从树上滚下去。幸亏,她的裤腰被断枝挂住,才躲过一劫。姐姐蹲在树杈上,正准备伸手摘樱桃。一阵狗叫声传来,吓她一跳。姐姐来不及下树,一束手电光,射着她的眼,睁不开。
李富贵的吼声,撕裂了黑夜。他要求姐姐赔他的樱桃,并报送村委会解决。那晚,姐姐同李富贵周旋到三点钟。最终,李富贵让姐姐变成一条狗,从他的胯下钻过,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依照姐姐的性格,她是绝不可能受李富贵的胯下之辱的。她之所以这么做,是不希望此事被村里的人知道,从而羞辱我们的父母。
多少个春秋过去,姐姐早已嫁人,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为另一个苦难的家庭,死拼死打。我也为了生存,奔波,劳累。我们姐弟俩,虽不经常见面,感情却越来越深,越来越浓。姐姐说:“这辈子,我活是吴家的人,死是吴家的鬼。”
姐姐送给我的那双袜子,我一直舍不得穿,藏在箱子的最底层,也藏在心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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