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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佳骏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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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浣纱》文学双月刊2008年5期

(2008-10-08 10:0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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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载《浣纱》文学双月刊2008年5期

鬼魅飘荡的村庄(节选)

吴佳骏

    夕阳照着沙砾路,池塘里水草飘摇,几尾鱼在水草间钻来窜去,像几个捉迷藏的孩子。我从地上捡起石块,朝水中投去。受惊吓的鱼儿瞬间潜入水底,藏匿起身子,水面上荡漾开一圈圈涟漪。我肩上斜挎着帆布书包,书包里装着课本、作业本、铅笔、弹弓、一把小刀、一根橡皮绳……这是我一个人的小秘密。我不喜欢把秘密装在心里,那样太沉重。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放学后的其他孩子都回家了。他们从不在路上逗留——一群胆小鬼,他们总害怕在路上遇见吊死鬼,把自己的耳朵或鼻子咬掉,甚至,把自己的小鸡鸡割去喂狗。我的同桌张光发就曾在放学路上因逗留时间过长,而被鬼魂附体,掉进池塘里,差点淹死。害得他母亲和奶奶绕着村庄,喊了三天三夜的魂,嗓子都喊哑了。

    我不惧怕鬼。我早在书包里准备好了捉鬼用的刀子、绳子。为了提高捉鬼的保险系数,我还跑去村南面的土地庙,偷得一块开过光能辟邪的桃木和一张镇妖佛。如果我能捉住鬼,我就可以重塑在同伴心目中的地位和形象,让平时习惯欺负我的二毛、大赖、牦牛对我刮目相看而心生敬畏。

    黄昏的光线逐渐暗淡。我在村头村尾转了几圈,脑子转得晕晕糊糊,却仍不见有野鬼现身。我像往常一样,躲在张聋子房前的草堆里,打个盹,伸个懒腰。然后,跑到张聋子家的茅房里拉滩屎,或者,对着他家的墙壁撒泡尿。做完这一切,我看见各家各户的烟筒里升起袅袅炊烟,薄雾一般,弥散着柴草的木香。我开始拖着沉甸甸的腿朝家走。

    放学后的时光就这样被我打发掉了。

   

    我第一次遭遇恐惧。

    黄昏的气息过于浓烈,几只大红公鸡摇着尾巴,在竹林里走来走去,像些闲着无事的人。蜘蛛网挂在草堆上,网丝上残留着昆虫的翅膀。风是静止的,村庄也是静止的。我从草堆里爬起来,边伸懒腰边向张聋子家的茅房走去。他家的茅房挨着猪圈,高粱杆做的墙壁四面透风,一张破塑料纸做的门帘,像是被子弹射烂的战旗,不遮羞,也不避寒。我每次脱下裤子,蹲在里面拉屎时,都要下意识地扭转头,朝后看看。我担心一向嫉恨我的二毛或者牦牛会突然站在我身后,手握弹弓,瞄准我白亮亮的屁股,来上一子弹,将我射到茅坑里去,弄个狗吃屎。我一边拉屎,一边想着捉鬼的事。我猜想鬼长得该是什么样子,青面獠牙,凹眼凸腮,抑或儒雅敦厚,貌若天仙。想象力的匮乏严重影响了我的排泄功能,也许是我占用茅坑的时间过长,栅栏那边的猪时不时地爬在栏杆上,探出头,冲着我“吭吭”地怒吼,恨不得在我屁股上咬两口。张聋子太赖了,他经常把圈里的猪饿得精叫。我立起身,一手提裤子,另一只手朝猪的脑袋上打去,嘴里骂道:张聋子,滚一边去。猪好像听懂了我的语言,我叫它张聋子,感觉受了侮辱,它抬起长嘴一顶,将我顶在茅房的栅栏上,屁股被一截木锥擦破了皮,血珠水一样流出来。我准备再次扑过去打那畜生,这时,我听见身后有人发出“嗤嗤”的笑声,声音有些阴冷。我的头像被泼了盆冷水,周身毛骨悚然。

    我回转头,眼前的情景差点把我吓晕过去。

    ——一个矮女人,肥嘟嘟的,立在我身后。头发乱蓬蓬的,茅草一样,垂至两肩。一张脸,颧骨突兀,鼻梁高挺。张大的嘴里露出的两排牙齿,参差不齐,苞谷粑一样黄。臃肿的躯干上套着一件宽大的灰底蓝碎花衬衫,两腿奇短,身材比例严重失调。她手里拿着一把杈头扫帚,表情因憨笑而显得夸张,甚至僵硬。仿佛一个插在地上的稻草人或者木偶。

    我从来没在村子里见到过这个女人,不知道她是从那里冒出来的,又怎么会在张聋子家里出现。张聋子由于耳聋,打了大半辈子光棍,他的家里是不可能出现女人的。我越想越害怕,两腿哆嗦着,裤子提上去,又掉下来。那个女人大概发现了我的慌张,她转过身去,笑得更加放肆。她的背影更吓人,像黑夜里挂在墙上的蓑衣,一晃一晃的。不断有冷风从竹林中刮过来。

    我突然尖叫一声:鬼。提起裤子撒腿就跑,那个女人的影子蛇一样在我脑中盘旋,我感觉她一直在后面追我,我跑得越快,她追得越急。天色逐渐暗下来,汗珠豆粒般从我额头滚落。跑着跑着,我的腿似灌了铅,麻木了,像两根木桩,失去知觉。我的身体好像被那个女人用力推了一下,两眼一花,栽倒在地,天完全黑了。

    三天过后,当我睁开眼,从床上坐起。阴阳先生左手正拿着我捉鬼用的小刀,右手拿着绳子,替我驱邪送鬼。母亲坐在院坝里,朝着田野为我喊魂:孩儿,回来哟,回家哟。我感到身体虚弱,嘴巴疼得难受,用手一摸,一颗门牙没了。我怀疑,肯定是那个鬼女人把我的门牙拔了去。

 

    夕阳的余辉静静地映照着路两边的油菜花。晚风徐徐,将菜花浓郁的香气送入我们的鼻息,野性而醇厚。一条窄窄的田坎,弯得像蠕动时的蚯蚓。放学了,大赖、二毛走前面,我走中间,牦牛走最后。我一个人不敢再在村头村尾浪荡,也不敢再提捉鬼的事。虽然,我的书包里仍旧装着小刀、绳子。自从遇见那个矮女人,我变成了一个地道的胆小鬼,一个经常被同伴拿来开涮并作为笑柄的胆小鬼。我再一次在同伴面前失去了尊严。但无论我的同伴们怎样对我加以讥笑和鄙夷,我都视而不见,不做任何回击。因为,我在心里一直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鬼存在的,而且,她就藏在我们村子里,躲在张聋子家的猪圈或茅房下。尽管,后来的事实证明我那天遇见的矮女人并不是什么鬼,而的的确确是张聋子花钱刚从一个偏僻村落买回来的老婆。

我们走到张聋子屋前时,看见那只大红公鸡像平常一样,摇着尾巴,在竹林里,悠闲地啄食。圈里那几头周身糊满猪屎的猪,照样饿得精叫。娶了老婆的张聋子,似乎仍然没能改变懒惰的习惯。“你跑去蹲在茅坑上,拉滩屎,把鬼引出来,我们帮你捉。”大赖戏谐着说。我低着头,不出声。牦牛从后面推我一把,我一个趔趄,扑倒在地。这时,二毛故意高吼一声:快跑,鬼来了。那三个龟孙子便风一样从我跟前飞逝而去。当我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掸掉身上的尘土,我看见张聋子的老婆左手拿把割草刀,背上背一筐猪草站在院坝边,嘿嘿地朝我笑。那筐猪草的阴影淹没了她的整个身躯。我周身激灵一下,头皮有些发麻,但我没有像上次那样撒腿跑开,而是磨磨蹭蹭地转到茅房的墙根下,撒了泡尿。圈里的猪看见我,爬在栅栏上,“吭吭”地冲我打了个招呼。我没有理它们,转身走了。它们失望地气得在圈里乱蹦。也许它们没有看到我白亮亮的屁股,会很寂寞。

    二毛、大赖、牦牛这几个龟孙子,没把我整惨,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一天下午,二毛、大赖都没到学校上课。他们宁愿牺牲自己的学习,来完成专为我设下的阴谋。他们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在张聋子家门前的土路上,用铁铲挖了个深坑,坑里灌了粪水,在坑口盖上茅草,他们预料我会从那深坑上踩过。一切准备就绪后,二毛、大赖分别从张聋子家偷来一张蓑衣和一个烂草帽,装扮在自己身上。他们的脸都用灰碳摸黑,像两个从矿井下钻出来的矿工,躲藏在深坑旁繁茂的蒲草丛中,等着我放学从这里经过。那天,一直嫉恨我的牦牛态度对我出奇的好,他把衣袋里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糖果抓出来给我吃。且言辞凿凿地给我讲,他早就不想跟二毛、大赖在一起混了,只要我吃了他的糖,我们就是兄弟了。他一边给我糖果,一边伸出小拇指让我拉勾。然后,他拍着我肩膀,径直朝那个早已等待我的深坑方向急走。就在我的脚快要靠近那个深坑时,我忽然听见身后一阵草动声,没等我回头,二毛和大赖迅速从蒲草丛里窜出,向我扑来。嘴里阴阳怪气乱吼。我被吓得两腿哆嗦。这时,牦牛惊叫一声:有鬼,快跑。我刚跨出前脚,一下掉进了又深又臭的粪坑里。

    我哭着在坑里挣扎了许久,也没爬上来。我的头上,脸上溅满了粪水,裤子也划破了。正在我绝望的时候,幸亏张聋子的老婆割猪草回来,听见我的哭声。才慌忙从屋里拿来根抬石头用的绳子,把我从粪坑里拉上来。她人矮,在拉我的时候,用力过猛,差一点把她扯到粪坑里去。矮女人见我一身粪水,她将我牵到田边,把我衣服脱下,用水洗净,跑回屋,拿出一件张聋子的衣服替我穿上,才送我回家。张聋子人长得高大,我穿上他的衣服,像一个穿着长衫的小老头。我和矮女人一前一后,走在田坎上,晚风吹拂,傍晚的光线像腌脏的茶色玻璃,浓度越来越厚,笼罩着两个晃荡的魅影,向着黑暗深处走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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