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记忆和叙说的梦之质地
阿贝尔
最早读到佳骏的散文,即感觉到他忧郁的潜质,远远超出了他年龄的沉郁,留给我几多的惊讶与期待。后来在《青年文学》、《芙蓉》、《红豆》等杂志再读他的作品,期待已经变成了收获。
佳骏的散文是有根的,用时尚的说法叫“草根性”。他成长于乡村,熟知农民这类社会弱势群体生活的贫困和内心的苦闷——这是成就他散文作品的元质。他自幼就长期被父母当作全劳力使唤到田地里参与劳动,而内心却有着浪漫的艺术梦想与敏感,有着对当下生活的强烈不满与反叛,“草根性”是不言而喻。且这“草根性”里有着难以想象的压抑与渴望,有着充满创造的细节与情境。这个根(当然包括吸收了他到城市之后输送养分成长的部分)是隐没于地下的,但客观上它给予了佳骏的散文以高度、宽度和纯度。
这种“草根性”使他的散文呈现一种冰凉,土壤给予的那种冰凉。它来自于大地和大地上的农事的慰藉,以及隐藏在慰藉背后的农人的精神处境和灵魂挣扎历程。佳骏的散文无限宽广的牵涉到了土地记忆的个我叙说,包含了诸多的文学情节(情结)。那种文字透射出的内心悸动就像来自湖水深处的波澜,隐而不显,却充满力量,令人震撼。
如若说“草根性”让佳骏的散文裸呈出了真实生活的褶皱,断裂,传达着生存的疼痛。无疑,他散文中散发出的梦的质地,则使他的作品走向了另一个精神高度。这种认识首先是得益于阅读中的直觉,然后才是文本、文学意义上的探究。尤其在《胎记的鸟巢》一文中,梦的质地最为明显。散文走到今天,“新写实”成了主流,“原生态”成了方向,这一刻意的倡导最终导致了文学性的丧失。佳骏的散文在叙说上显示出的梦质(梦的质地与气质)不只是对文学性的尊重,更是他生命里文学才情的体现。“天渐渐地冷了,所有的窗子都关着。青苔爬满了院坝里的土墙……”开篇就散发着梦的气味。“饱满的麦穗在麦田里火焰一样燃烧,大片的麦子随风倾倒或消失”“天空上满是飞翔的人,像池塘里窜动的鱼群,混乱无章,群龙无首,逃命似的拥挤。借助月光,我认出了其中的两个人,是我的父亲和母亲”只有对梦的描叙才可能有这等隔离与陌生。但我们知道佳骏不是在写梦,他是用自己独特的惯常叙说方式,完成了梦一般的创造,给予了文本只有梦能够给予的疏离、变异、倒置、陌生和逼真——当然我们也不排除佳骏在记忆里完成的梦的部分。生活就是白日梦,尤其像佳骏这种内心不安的异类,即使身在田野,白日梦也在四处扩张。“事实上,我从家里出来走向山坡的时候,就看见了很多正在回家的动物:一只倦鸟绕树鸣叫,急切地呼唤被风驱散的伴侣或者儿女归巢;蚂蚁排着整齐的队伍朝土丘的泥洞里爬,像打靶回营的士兵……”一颗艺术的心就是一个大梦,一个大梦环绕着若干小梦,由心象投射出来,就像梦中的光芒。带着一个人自己的血质、气质甚至体质。这种不同质的意象(意象群)再由这个人自己叙说,一个梦质的艺术的文本就诞生了。
不曾见过佳骏真人,只在电话里听过他的真音。他的声音萦绕着梦的气质,柔性的气质,像他的文字,不很肯定,但也不飘浮。读过他的一些文字之后,我便直觉他真是一个有着梦幻气质的作家,他敏感、忧郁、善思、不乏想象力。他甚至可能有一点柔弱,目光有一点颤抖,心思有一点游离,但他有根。这根既是他得以繁盛的脐带,也是他得以提起他作品梦质的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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