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是春天里最晚开放的花。它开了,春天便要结束了。
如今我二十岁。在生命的春天里,我也已经开到了荼蘼。我的二十岁,是少年春天里,开放的最后一季花朵。
我无比钟爱那些逝去的岁月,把它们折叠平整压在箱底,要等到老时再取出。我不断对自己说,够了,长到二十岁已经够了。再长下去就惹人厌恶了。
十四岁那年春天,用妈妈的唇膏涂满双唇,兴奋地在小镜子前比照,没有注意妈妈悄悄站在我身后,突兀而欣喜道:“呀!长成少女了!”
我像秘密被人窥见似的羞恼。但妈妈的那句话,却有力地开启了我美丽的少女时代。那个春天,盛开出了生命中第一枝艳丽的花朵。
我叛逆而疯狂地生长,遍尝成长的寂寞与伤痛。
高中时代是年少中最伤痛且美丽的岁月。我无数次梦见那条铺着淡青色瓷砖的笔直且幽长的走廊,暗红漆的扶栏。那些阳光明媚的五月中午,我们站在走廊上,大声喊着楼下走过的那些熟悉的人的名字。我无法忘怀那一张张应声抬起的纯真脸庞,在众人的注视下生动而羞赧。
我无法忘记那许多寂静的中午,我独自站在走廊上,看着楼下那排香樟在空气中浅浅地浮动体内淡淡的哀香。那些细致而感伤的日子,往事如浮烟游过,却一丝一缕,仔仔细细。阳光在头顶上方不断地移动,却怎么也照不进这幽长而寂寞的走廊。我在里面反反复复地走来走去,一回头,却听见篮球场上一两声篮球撞地的嗵嗵声,寂寥地直上蓝天。
有时走在寂静的校园里,偶尔一抬头,看到一个身影穿过楼间走道。我定定地看他,他也看我一眼,然后依旧匆匆。所有的人都在为前途奔忙。
那个虽空旷却被梦想填得满满的校园的中午,多少事,欲说还休。
多少次走到楼下便驻足停下,仰起头,期待看到一张匆匆奔忙的脸。
十七岁那年的冬天,我躲在小小的阁楼里不肯出去,倚在窗上偷看街上的人。晚上下雪的时候,我喝着滚烫的柠檬水。我把杯子放在窗台上,热气弄花了玻璃。我用手指在上面写喜欢的那个男孩子的名字。水珠聚到一起往下流淌,一道一道,浮散而明亮。陡然想起看过的许多故事,悲欢离合,生死相依。
我把头伸出阁楼的窗外,看到路灯下雪花坠落得静谧安详。静静的,仿佛另一个世界在下坠。欣喜又绝望。那时,手臂上的鲜血在向下流淌。
我的骄傲而残酷的青春。
我想二十年了,总有一些事是可以拿出来讲的了。
在那些日子里,爱情似窗台上的向日葵般在年少的阳光下招摇。那是我永不能忘的、十九岁时最美好的事。那个中午,那个男孩为我从很远的超市买了千层雪。来的时候有些融化了。我们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把冰淇淋切成大块往嘴里塞。他的额头上泛着油光,笑得露出一排参差的牙齿。我看着他沾在嘴角上的巧克力,忽然流出了眼泪。他给我的爱,就好象这冰淇淋一样,满满的,满满的,从身体里,一直满溢到嘴边上。
他问我为什么哭,我摇摇头,然后觉得心里一片澄净。他将手按在我的头顶上。感知着由那宽厚掌心传来的温暖和安定,我的眼泪又吧嗒吧嗒地落下。
我问自己,要到哪里去找充满爱的地方?曾经梦想要到那样的地方去成长,大家相互依存,相亲相爱,在那个叫“爱”的地方健康地生长。即使没有这样的地方让我笑着成长,至少给我这样的信仰让我哭着依靠吧。
滨崎步出过一张专辑。封面是两个她相拥而眠。现在的她亲吻过去的她,代表了新生。
可是我的新生在哪里?我那些纯真的过往又是否愿意让这样的我去亲吻?
亲吻代表了爱和希望。在内心深处,唯一想好好亲吻好好安慰的人,一直一直,都只有自己。
我惶恐的是,二十岁以后,我面对的不再有纯真,也不再浪漫年少。
开到荼蘼,花事了。
二十岁时,我记录下自己的纯真过往。如今回首,往事历历。看着自己亲笔写下的文字,很多记忆,在一瞬间纠缠,欲罢不能。
曾经有人给我写道:人们都以为二十岁是一座高山,翻过去会有险恶的戈壁或者柔软的草甸。其实翻过去才发现,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如从前。
诚如所言。可是翻过那座山三年之后,其实还是有很多改变的。那些纯真的忧郁,阳光下美丽的闪光。当一切都变得不再纯真的时候,我回首看,泪光涟涟。我们这样告别着自己的年少,告别着往昔的憧憬,告别着那些单纯的热烈的执着的爱情。
永远不要让我忘记15岁的那场爱情。那场欢乐无限,却又悲苦欲绝的爱情,在7年之后,仿佛依然没有结局。我想我依然是爱他的,并且还是没有原谅他。
那个篮球场,那个阴天,那些拥挤的人群。我一眼看到他。漫天的乌云下,只有他在闪光。渐渐远去的他,回头看我,短短的头发在阴沉的风里飞扬。那是永生难忘的,那是我之后所有的关于爱情的宿命的开始。
那些下雪的日子。夜晚在雪的映照下泛着青光。永远看得到他站在马路对面的样子。往来的车灯下照耀出的年轻的脸,五官早已在记忆里模糊掉。
我是爱他的,我是爱他的。我深刻爱着他电话里的声音。永铭我心的,那些简短的,漫不经心的话语。
已经终生离我而去。我实践着自己最后的诺言,远走到亚平宁。他的承诺,却从未成为现实。
站在23岁的头上。让我把记忆从15岁开始,好好地从头想。想自己从前的模样。
我想我有愧于自己。
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