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童年的记忆，即使完整如
一部最完美的电影，但其实
它仍是由无数碎片构成。
我们每天在清脆的鸟鸣中迎接同一轮
新鲜的太阳。泡桐花用香气
在空中崛起它生命的巅峰。可我们知道
不久后，它将从时间的秩序中消隐
火热的激情，以及尖锐的疼痛。曾几何时
我躲在果浆色的丝绒帘幕后倾听
半大的邻居哥哥，在大街上弹唱“阿西门的街”
我曾欢笑着坐在父亲的肩头，当
父亲从银杏叶飘落的冬日走出家门之前
而如今，他们都在哪里？
——可不可以说，我们追寻的
正是我们缺失的？此时是夏夜的凌晨
万物从白天失去方寸的疯狂中
归于安静。那些游走在微微晃动地
树林里的魂灵，约略和不睡的肉身相等
而窗内，枝型吊灯像一头温柔的兽
在我的头顶上方静默。它在等待
我从你沉重的诗行中认出
在风雪夜敲打
我童年的窗棂的身影。

2014.6.7初稿
2014.6.10定稿

《那个天主教女生》

她是我小学一到二年级的同学
也是闺蜜。每天一起上学
放学后轮流到她家或我家写作业
第一次见到油画《圣母玛丽亚》和
《最后的晚餐》，是在她家的墙上
第一次吃到“杜梨”
是她英俊的哥哥从山上亲手采回
我们好得如同蜜糖
和花朵。有人说我们是姐妹
都有一双大眼睛，和两条长腿
但她肤色更白（当时以为天主教徒都这么白）
写到这儿，我想我必须老实承认
她长得比我漂亮
（虽然那时还没有这个认识）
大凡太完美的事物总给人不真实的感觉
渐渐地，我开始挑剔她的缺点
她说话软绵绵的，学习成绩也没我好
课堂上老师提问多数回答不出
这使我有点小小地嫌弃她
觉得她捎带着也损失了我的面子
而她丝毫没有觉察，上学、下学、课间操
上厕所、喝水、跳房子、跳绳……
蚕丝般一往情深地将我死死粘住
在这氧气越来越稀薄的友情里
我烦躁地想逃
那是夏日午后的体育课
我将永远记得，她的笑，和闪动在
她牙齿上的光。她像往常一样拉住我
要做我们熟悉的游戏。我勉强应付着
可当她信赖地，又一次倾斜身体
将双手交于我，我终于赌气地
没去全力支撑她
大概这世上最令人后悔的事
就是自己亲手打碎那支友情的玻璃瓶
是的，它碎了。我眼看她悬空、失重
身体像树叶飘落，鲜血从她白嫩的鼻孔流出
滴在白上衣、塑料凉鞋，又溅在地面上
殷红，仿如梅花落下了花瓣
我呆立在操场中央
脑子里只有她被惊叫的同学簇拥去校医室前
那吃惊与哀怨的回眸
我知道，我的友谊
我平生第一段冰雪般纯洁的友谊
它走了。就像两个少不更事的孩子的初恋
她爱得太用力
而我尚未学会珍惜

2014.5.28初稿
2014.6.10定稿

《一些有毒的》

原谅我不喜欢一些事物
就像你的味蕾，天然地嗜甜，嗜辣
但抗拒苦
苦的东西当然也有好的
比如良药苦口
比如苦丁茶，凉瓜，苦杏仁
蜜柚的前味也是苦的
而我要说的是，一些腐败形态下的
比如一潭冒着绿色泡沫的死水
比如将万千普通人挡在外围的规则
比如，网络上流行的戾气
人们廉价的赞美
以及笑容背后涂满了毒液的箭

2014.5.24

《想起90年代》

一帧相片，摄于2008年。但气质
是上世纪90年代的

那时候有什么？
白棉裙，麻花辫，帆布鞋，铅笔
画板和校园里刺耳的上课铃
学生在食堂排起长队
外教的银发闪烁着夏日的阳光
老狼“同桌的你”
操场上篝火晚会
男生的吉他和口哨，以及
渐重的露水
十月的路灯下，向上望，雪花温暖旋转
大如席。而自行车后座上
女生的笑声如响银——
恋爱还未及展开
童贞还在体内

2014.5.15

《我还在恶狠狠地信仰着唯美主义》

我是说关于情感。我还
生活在蒸汽机时代
在故事之井中挖掘的深度
与这快捷的时代格格不入

因为爱慕隔壁弹琴的书生
我一度修缮了心性
因为陷进一群藏着尾巴的人
我现出了我的原形

就像昆曲的水磨腔在女人的喉咙中碾转
我还在过时地信仰着一种慢
为了彻底地收服偶尔不老实的日子
我给它饮下抒情的砒霜

《清明》

枕着春夜酥软的胸膛，细雨坠落
闪着四月的光泽。窗外，三只未名的小鸟
鸣叫着飞向五七干校后的土路。这一天
那些行走在地底的人
那些栖身在树根下缄默不语的人
将重新站立起来。他们通体碧绿，粉红，金黄
他们跃上枝头，屋檐，群山之巅。哦
这是一场多么声势浩大的呼喊
如果有人唤我乳名，我将应答，并喜极而泣

2014.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