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啊,你慢些跑
保冬妮
从驾御起图画刊的那一天起,无形的马儿已拉着我奔向了广阔的原野。那是什么地方啊,彩虹出没的草原吗?幽兰弥香的山谷吗?亦或是海市蜃楼浮现的沙漠?
没有人知道答案。
我总对没有答案的东西感兴趣。
就像本期里熊亮画的《看不见的马》一样,谁也看不到属于我的那匹神马。只有我无时无刻地感觉着,有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的白马正与我融为一体,闪电一样地飞越崇山峻岭。一年来,是那样一匹看不见的白马,带着我驰入无人地带,看到了各种奇异的风景、也走过怪石林立的险境。
我喜欢看不见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是一个中国人的缘故。中国的古老艺术讲究虚实相生,知白守墨。我不是一个画家,也不是书法家,无法在墨法的浓淡枯润中渲达心性情怀。但是,我80岁的母亲和父亲每天写书法、画水墨,黑白之间,我可以看出他们老年的淡定自若、中年的意气风发和青年的壮怀激烈;而宣纸上,其实不过笔走蛇龙的墨痕。中国艺术讲究用“实”和“黑”绘形,“虚”和“白”传神。看得到、看不到其中的奥妙,那全在心性了。
本期的大图画刊,是一个非常独特的中国绘本。作者把古老的中国艺术——京剧和中国画相糅,显现出自然萧散、古朴拙雅的风格。墨法与笔法的完美结合,人品与书品的交相辉映,把中国艺术的审美原则“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的奥妙体现的淋漓尽致。这样的绘本,显然与西方或东洋的绘本大相径庭;读者的接受与拒绝,也尚未可知。正在写这篇短文的时候,恰有一个读者妈妈来编辑部买杂志,看到空而虚的画面,大声叫好。然后,对我说:“我们女儿6岁,是京剧迷,这样的绘本哪里找啊。”我想,这样的粉丝尽管不多,但是让中国的孩子从小浸润在中国古老的文化中总不是一件坏事。
这本《看不见的马》像所有中国绘画一样,给欣赏者留下了审美想象的广阔天地。章法之美在于运实为虚,实处透灵,以虚为美,笔断意连。有笔、有意、有势、有境,方能出神入化,而作者的意趣、情致也在其中。我们编辑部的人都见过熊亮,女孩子们都觉得里面的关公长得很像他,只不过面色没有那么红润。我个人认为,熊亮其实也不是在画自己,他的作品总想传达一种超越于墨象之外的不可言喻的思想、飘忽即逝的意绪和独得于心的生命风神。所以,笔墨之中有自己的影子,也在情理之中了。
文化是滋养人的。墨法不仅存于方寸之间,也在行走之中。就像做图画刊,什么是虚?什么是实?什么是黑?什么是白?又有什么定法?又有谁说的是标准呢?写实的故事也好,空虚的想象也好;人文的情怀也好,自然的拙朴也好,知识的呈现也好,图画书带给我们的不都是认识世界和自我的一种形态吗?我们不应该被什么束缚着。我们愿意尝试各种方式,如果小读者和妈妈们能在墨华流润中感受一种中国的气韵和情趣,那我们就很知足了。
每个人的心中其实都有一匹看不见的马,鞭马扬鞭、风驰电掣无疑是痛快淋漓的;但我更想让马儿慢些走。因为目的地快慢都会到达,而沿途的风景看得见看不见,就因人而异了。我愿意享受哪怕崎岖的过程,体会万物之情,臻达生命的极境。
种什么都是收获
保冬妮
从小,我就是一个特别爱种东西的人。不管从哪里弄来点种子,都鼓捣进小花盆里,然后,浇上水,眼巴巴地等着土里冒出那个神秘的小鼓包儿。
我没有像小鼹鼠那样幸运地碰见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土豆儿,但记得上小学的时候,老师发给过我一包种子,那是藏红花的种子。老师拿着种子意味深长地对我说:“能种出花朵的同学太少了。”
我那时有点像小鼹鼠,摸着藏红花的种子,心情特别庄严和激动,决心把她养好,养开了花,然后向老师证明我就是那“太少了”的一个。
我每天给藏红花松松土,浇浇水,我是多么地喜欢呀!到了晚上,睡下了也忍不住再爬起来,为了多看几眼自己的藏红花。“这可是我的藏红花啊!”我笑着笑着就睡着了。
说实在的,藏红花那会儿真没碰上什么大甲壳虫啊、地下战斗啊什么的。她特别幸福、特别快乐、特别安全地像一个小姑娘一样长大了。后来,真开了花,而且是好几朵呢。
这时候,老师听说了,叫同学找到我,严肃而神圣地告诉我:“种出花朵的同学,一定要把花朵全部送给老师,上交公家。因为藏红花是贵重药材。”
幸亏我那时用不着像小鼹鼠那样,搂着小土豆一样地抱着藏红花去求婚。我想,种子是老师给的,我老老实实地把那些天真烂漫的藏红花从秆子上掐了下来,包在从双线格本子上撕下来的作业纸里,还给了老师。
老师后来宣布我是班里太少的那一个,因为大部分同学的种子都没有开花,有的只冒了个小芽就死了;有的光长秆子没有含苞;有的干脆连种都没种,因为风把种子吹走了。
放学的路上,我有点骄傲,但是我的同桌追上我大喊:“你别臭美,你和我们一样,等于什么都没有。你没有花,老师没收了你的花。”我懵懵懂懂地看着他,眨么着眼睛犯琢磨。
现在想起来呀,三年级的同桌真是早熟哇。
你能说他不对吗?
但是,他在那时也不懂,种什么不是收获呀。
种出小芽的同学收获了短暂的喜悦;拥有秆子的同学获得了绵长的期待;种子随风而去的同学永久怀有一份飘渺的遥想;而我,收获了世事万象中的一个道理。
我到现在还是喜欢种植,喜欢每天浇水。倒也不做着小芽开花结果的梦,只是看着一个小东西见天儿地冒出一寸一寸的,觉得时辰也有了生命似的,觉着自己没白吃饭;要是意外地开了花,结了果,那都是额外的惊喜,既然是额外的,倒也就是顺手得的,没拼命没追逐。有花有果,那是福分;无花无果,也有情分。不就是种东西嘛,天天浇水,天天有了绿色,修身养性的已经很好。
土豆对小鼹鼠来说很重要,因为土豆的结果是小鼹鼠的希望。种植对我来说没那么沉重,因为把植物养大我看重过程。只是,翻开这一页的妈妈们千万别把我的这番话当成导读,因为这完全是关于土豆和鼹鼠之外的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