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上诗评——雷平阳诗歌简评
(2018-04-24 08:2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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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诗歌评论 |
在当代中国诗歌史上,云南注定是一个令人瞩目的地域。而这样偏远的地域诞生的奇迹,当主要归功于两位杰出的诗人,一个是于坚,另一个则是雷平阳。雷平阳的诗歌具有着独特而丰富的精神纹理,明晰而执着的精神向度,坚实而有效的诗写策略以及生命和语言的深度合奏所形成的强有力的共鸣与振聋发聩的交响,已然为当代中国诗歌史留下了宝贵的文本。
评论家谢有顺曾说:“正是故乡、大地和亲人这三种事物,为雷平阳的诗歌确立了清晰的方向感,也形成了他不可替代的写作根据地。”事实上,无论是故乡、大地或亲人,都是雷平阳的精神道场,是他心灵的铁砧或熔炉。
他的那些云南书写,不无浸透着他对历史、对人性、对公义、真理与良知的探究与追问,浸透着他对美好事物的惜别和对败坏者与亵渎者的怨怼及憎恨。雷平阳说过:“我以基诺山为写作现场,通过诗歌,意在将我们时代的阵痛、隐痛和悲痛,丧失、丧乱和丧礼,无知、无良与无法,尽可能地以个体的方式写出来。”“‘云南’的背后,乃是人类共同的疼痛、焦虑和梦想。”
而他的那些关注民生与现实的诗写,也与之有着同样的精神诉求。他为天下苍生的苦难而椎心泣血,他控诉与斥责世上的罪恶与不公,他揭露人性中的恶毒、卑劣与下作,他撕开裹着虚伪面纱的谋杀与荼毒……他说:“ 我写了那么多‘记’,意在探索人性,从根本上,从枝叶上,从想象中。不过,我所关注的人性,是生活现场上的人性,是我正在亲历的,不是远方的。它属于矿工、尼姑、右派的儿子、囚徒、小职员、杀狗者、牧羊者,他们绝不是生活的配角,他们是中了魔法或渴望魔法的一群人。”他说:“写作《杀狗的过程》时,我考虑得最多的是,“死亡”“奴性”“忠诚”和暴力都不是过去式。而是在现场上,在我们生活的任何一个角落,所以我要写下诗稿,也应该出现在人多的地方,它需要观众,断头台的旁边,需要一个审判台。”
他的那些关乎亲人的诗写,则是他“写一颗颗射向我的子弹及我的疼,以及预支的死亡”;是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疼与最难启齿又无法释怀的哀,是他向着无物之阵的无法投射又不处消解的仇,是他面向自己难以偿还又无法忘却的心灵负重的债……就像他自己说的:“我写《祭父帖》,我写的只是父亲的生命史,家庭档案中的一页,当然,它也是秘而不宣、没人指认、也找不到施虐者的众多苦难者的一篇祭文。”
雷平阳是他灵魂阅历的记录者,是历史与隐秘、黑幕与罪恶的揭露者,是现实事件的亲历者、见证者与审判者,更是他自己的解剖者与诘问者以及弱势无助群体的同情者与呵护者。正是如此,他从个人阅历到精神历险,从日常生活到诗歌,从眼睛到心灵,他写的只能是“肉做的文字”,追求的是“观世音菩萨”那样的诗歌。
雷平阳的诗歌本质上是抒情的。他的那些诗歌,特别是精短的抒情诗,真正做到了直觉与智性的结合,天启与心灵的呼应,巫祝气息与挽歌祭祀之风的融合。这既得益于其云南偏远蛮荒遗存的氤氲与馈赠,也暗含着诗人内向、敏感与惶惶不可终日的莫名的“心慌”,同时,还渗透着对千百年敬天悯人、颂神祭鬼的汉文化的服膺与倾心,饱含着其对山河故人、天地良心乃至风土人情的吁求、倾诉、愧疚、哀婉、凭吊与祭奠。这些使得雷平阳的抒情诗具有着独一无二的艺术品质,具有着中华古诗文化一脉相承的品相与风范。
雷平阳的诗歌具有着极强的叙事性。他的那些冠名“记”的诗作不乏堪称当代汉诗中的叙事经典。像《杀狗的过程》《存文学讲的故事》等。其中的叙事性既具有类似于《聊斋》《阅微草堂笔记》那样的笔记的奇异、古朴与悠远中挥发出对人心世相的穿透与辐射,又有着类似于卡夫卡、马尔克斯那种现代派的变形、陌生、疏离中对现实的深度观照与解析。这样的叙事性照雷平阳自己的说法是具有了诗歌的“永恒的新闻性”,“ 内含了暴烈的史诗性结构和残酷的诗歌美学,以及我们一直在追问的世界的真相和我们不堪一击的命运。”
雷平阳的诗歌具有着鲜明的地域性。他的诗歌几十年来,一直鲜明地标注着“云南”的符号。不可讳言这是地域性的,但却绝不是云南简单的地方志式的诗写或者静态的乡土抒情以及单薄浮泛的老套乡愁。他诗里的云南毋宁说是他借以抒情叙事的载体,一个便于诗人驰骋想象、穷尽探究、驱逐胸中污浊之气,挥洒一腔郁勃之情的天地,是他刻意营造的“纸上的旷野”,是他诗歌的根据地,是他借以钻探艺术与人生的一个入口,是他艺术世界得以渐次展开的一方洞天……大概类似于马尔克斯的马孔多或者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是激发他的艺术想象力与创造力临空高飞或缓缓垂降的平台,业已成为雷平阳诗歌神圣的领土,一块正在被开垦的诗歌审美的处女地,是度人也度己的方舟,是雷平阳穷尽毕生打造的在世者此在的哭墙与精神的望乡。
当然,上述的只能是一个大概,诗歌文本的雷平阳要复杂丰厚饱满得多,几十年勤奋扎实的写作,雷平阳已建构起自己煌煌的诗歌艺术世界。
诗人简介及代表作
雷平阳,著名作家,1966年生于云南昭通。现居昆明,任职于云南省文联。2004年5月获第二届华文青年诗歌奖、2005年11月获第三届"茅台杯"人民文学诗歌奖、2006年获中国青年作家批评家论坛2006年年度青年作家奖、2010年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2007—2009)。
行为艺术
深陷囹圄,我仍然固执地
山西饮酒后
二十年的,三十年的,原浆的汾酒
哪一款更虚无?哪一个人
坐在对面昂首而饮,更让你
走投无路?后土祠的秋风吹白了少年头
只能让植入襟抱的大槐树支撑
流亡的魂魄。出生之日
也许我们就老了,就随身带着
埋骨的沙土。之后,每一次独酌
生死豪饮和逢场作戏,都是
在与蒙面的鬼魂同桌
“这儿是河东,山川都曾是歌舞场。”
醉得露骨的人,是晋戏中
跑龙套的,他抬手指向大河对岸
“那边是河西,墓碑比石头还要多
多得多!”借取这瞬息的空洞
与无趣,我且自虐几杯,好让麻药
深入到骨髓中去,也请酒保过来
把堆到脖颈的落叶一一清走
再饮,第一杯我敬酒保:“醉死在山西
请你将我埋得深一点,让谁都找不着!”
第二杯敬山西兄弟:“酒国昏沉
鲜活的人几近绝迹,我们倘若有明天
先到云南走走,然后回太行山养狐。”
第三杯,东方欲晓,我敬落日
只盼它一夜之间,脱胎换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