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上诗评(第五十九期)
余怒诗歌简评
余怒是国内当代最具先锋意识的诗人之一,他的诗歌也以公认的难读著称。多年来,他的一些实验诗写和论述都体现了他对诗歌创新与探索的执着追求。
有关余怒诗歌里的哲学背景特别是西方现当代哲学的背景,已有论者较为系统的论述。比如,他的诗歌里就渗透着海德格尔有关语言去蔽澄明以及语言与存在关系等理论,胡塞尔去除成见、悬置、括弧进而面向事物本身的理论,维特根斯坦的清除了语言的表征功能,使语言重新回到它原初的指谓状态的理论,罗兰·巴特有关语言的所指与能指的理论以及德里达的解构主义理论,等等。这些分析为阅读余怒的诗歌提供了一些有效的途径,让我们对余怒诗学的精神资源有个基本的印象或线索。我在这里想说的是,除了解以上的因素之外,还应该重视对余怒个体的主观的因素的研究与分析。
作为一个当代的中国诗人,他的精神与西方现当代哲学之所以有如此的默契,在我以为,是余怒的怀疑精神,是他对历史、现实、存在、语言乃至人类自身强烈的怀疑精神。在他的眼里,人生就像“沙拉拼盘”,是“奇怪”的,值得怀疑的。而“语言不重要。她已经不是她/但她梳了小辫子”,语言和存在是分开的,只有存在是真实可感的。人的境遇是荒诞而难以掌控的,那些“记忆的功能。字和句子/很多意思不能理解”,你“甚至不知明天会在哪个/摸不着头脑的/荒郊野外醒来”。而“世界何止如此?没有答案”。余怒“永远都有不知身在何处的恐惧”,他说,“我对世界的看法有可能比章鱼更古怪”。余怒就像黑格尔说的,“把一切确定的东西都消解了,指出了确定的东西是虚妄无实的”。而维特根斯坦认为“我们只有首先怀疑可怀疑的一切,然后再消除所有的这些疑问,我们的理解才可靠”。正是如此,余怒才清醒而坚决地说:“我就是那个要把蛇和滑动分开的人。”像斯宾格勒指出的那样,“把全部的老问题还原为一个发生学的问题”,从而站到“哲学的开端处”(克尔凯郭尔语)。所以,你读到余怒诗句里那些陌生的生存情景,那些意识的自然流动或者潜意识的表征,甚至干脆就是语言的灵感的自动滑行,你用不着去急着寻找意义,更不必为懂与不懂而焦虑不安,你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如果你有一定的诗歌阅读训练或积累的话。余怒的这些诗是开放的,他已竭尽可能地消除了语言的陈旧背景或意义图式,他想做的就是让“词语间(句子间、句群间)的关系引起的读者非解读性的欢娱,是抛弃意思和理性思索后的读者的反应”。而正是这样的写作与接受的实践,推动着人对自身的领悟与认识,也推动着对诗歌新的审美范式的感受、理解与接受。问题在于,这样的怀疑主义诗歌美学,现实中的确是难以为人接受。人类历史上更不乏怀疑论者惨烈的殉道与牺牲。然而,在人类进化的历史上,怀疑主义的不朽与悲壮的价值从来就是真实的不可或缺的存在,是人类文明和人性的本质的必然。正如卡西尔指出的:“在哲学史上,怀疑论往往只是一种坚定的人本主义副本而已。借着否认和摧毁外部世界的客观确定性,怀疑论者希望把人的一切思想都投回到人本身的存在上来。怀疑论者宣称,认识自我乃是实现自我的第一条件。为了欢享真正的自由,我们就必须努力打破把我们与外部世界联结起来的锁链。”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我们说余怒的“存疑是心灵的站立状态”。而这正是他的怀疑论美学诗写对现代汉诗思想史与创作史重要的贡献。
诗人简介及代表作
余怒,原名余敬锋。1966年12月出生于安徽安庆,祖籍桐城,毕业于上海电力学院。1985年开始诗歌创作,曾获台湾第一届“双子星诗歌奖”。著有诗集《守夜人》(台湾版)、《余怒诗选集》《余怒短诗选》《余怒吴橘诗合集》《现象研究》《饥饿之年》《主与客》等。
守夜
钟敲十二下,当,当
我在蚊帐里捕捉一只苍蝇
我不用双手
过程简单极了
我用理解和一声咒骂
我说:苍蝇,我说:血
我说:十二点三十分我取消你
然后我像一滴药水
滴进睡眠
钟敲十三下,当
苍蝇的嗡鸣:一对大耳环
仍在我的耳朵上晃来荡去
1992.8.24
不在这里
我已经习惯说
“我忘了”,盼望脱离身体而活。
动作尽可能慢,悲伤尽可能简单,
就像昨天刚生下来。
一只狗,通过点头表示让它
计算的算术题的答案。
刚过门的小媳妇
把大米红薯白菜熬成一锅粥。
人活着总免不了胡思乱想比如我现在
边看一部泡沫剧边
原地跑步。就像是步子
带动了连接着脑部的齿轮。
201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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