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沙漠（组诗8首）

     赵爱玲

 

◇井底之蛙

 

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会归于平静

更多的时候我是一只蹲守井底的蛙

白天我化作小鸟在天空飞翔

夜晚我在井水里反复清洗着被污染的身体

周而复始。我用目光抚摩蜻蜓的倩影

我用呼吸拂去蝴蝶翅翼的尘埃

狭小的空间丑陋的容貌不仿碍美的追寻

天空是我的镜子投影着世间万象

我端坐中心闭目养神哭泣和欢笑

 

◇穿越罅隙的水

       

地势像一幅巨大的枷锁掌控着方向

比如路的崎岖与平坦水的方向与力度

生长荒凉还是葱郁贫瘠还是丰饶

水滴石穿只适合自上而下的垂直运动

对于平缓而浅显的溪水永远无法穿透

只能穿越罅隙择路而去没有痕迹无法沉淀

疲于奔命漂泊融合陷于迷失与找寻灵魂的歧路

固守还是归于大海沉积还是心向远方

命定的季节性断流让大海成为海市蜃楼

如果不能抵达远方那么能否成为深潭

是否还得仰仗土地的姿势叩问足下

是敬畏还是改造是穿越还是穿透

是心如止水还是心怀不安

是，还是不是

 

 

 

◇正在消失的风景

 

夏天收割秋天播种

没有什么可以和时间对抗

枫叶红透了秋天

在寒冻来临时转身把美丽留给雪

有一种心情，在一个特定的时节

会泛滥成愁。比如秋天树枝顶端的果实

因无法攀缘而坠地成泥

 

年轻的时候，会因为一个名字手心浸湿

中年的时候，会淡然一笑

老年的时候，心静如水，像读平常汉字

生活在继续。只有向前

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岁月的脚步

青春可以延缓

但无法拒绝肌体的衰老

 

一群鸟在荒漠寻找绿色的家园

那些树桩曾经建筑着温暖的爱巢

鱼从垃圾污水之间探头呼吸，向往着

如何逃离水，羡慕水缸或者鱼缸。

我在班得瑞的音乐里听虫鸣水声

 

一些熟悉的东西，比如人比如心

比如风景在不断变换之中消失，消失

没有了踪影，甚至陌生

但有一样没有变，回家的路

还有关于你的记忆。

 

◇一瓶沙漠

 

沙子覆盖了河流和房屋

我跋涉的脚步依然没有停止

孤独的灵魂在风中叹息

我的绿洲，在哪里

 

树木已经变成枯枝

曾经挂满绿树的红手帕

已经被风撕扯成凌乱的布条

低吟一个古老永恒的歌谣

 

风干的花瓣从指尖滑落

粗糙的皮肤沧桑的心灵

我带着一瓶沙漠

仰望天空

 

白云从我的发梢飘过

我干裂的嘴唇变得温润

没有爱情我的诗歌会枯萎

没有童话我的心灵成荒漠

 

我不会惊扰安然的你

就容我在心里植一片绿洲

 

 

　◇侏罗纪的岩石

 

落地。地壳天翻地覆

我从母亲怀抱剥离

在侏罗纪底层无数次挤压

成为有时间的石头

坚硬、锋利。或者价值连城

或者一文不值。我在昏睡

期待中度过千万年

　　

我和我的亲人

天隔一方。无数层

黑暗连着黑暗

我无数次伸出双手拥抱黑

轮回推动无数万劫不复的相遇

我怀抱自己坠向深渊

呼啸的风声伸出天使的翅膀

 

◇手心里的光

        

蚂蚁一样背着生活被虚无牵着

那些世俗的微笑深深浅浅魅惑着

痛了低入泥土。拨亮一盏灯，闪烁的

暗影倏忽隐匿只有围着灯光上下翻飞的

尘埃。斑斑驳驳的墙壁里有隔世的岁月

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容。望着无涯的昼夜

一群群鸟儿鸣叫着飞过天际。疏离。分散。

让所有的从指间流淌。阳光照进手心

松开紧握的手掌，得到一片光亮

 

 

 

◇黑夜的眼睛

 

一切都安静了

高贵与卑微，贫穷与富有

清纯与暧昧，热闹与孤独

都停止了比兑，卸掉了妆容

开始互相妥协并握手言和

一样归与黑夜，一样归于赤裸

 

蜘蛛在睡梦中抚摩着坠入情网的蚊蝇

倾诉爱情。失眠的猫烦躁地吞下药片

等待眼皮垂下的一刻。蚂蚁关紧

仓库的门窗。清点一天的收成

一只流浪狗。徘徊在垃圾桶边

找寻睡觉的地方

 

无处安放的灵魂，离开褶皱的皮囊

飘荡在夜里。用眼睛点燃一根香烟

散发迷迭香的味道。茉莉花在墙角

静静绽放，夜露浸湿了嘴唇和双眸

手指穿过发丝，拨动竖琴

响在你的梦里

 

一切都静了

我也要静下来

 

◇慢慢，慢慢沉下去

 

茶叶在杯中舞动着

慢慢沉到底部

漂浮在水面的叶片

被挑进烟灰缸倒掉

第二道水浸渍过的茶叶

沉积在杯底

发出茉莉的清香

 

在午后的阳台

我躺卧在沙滩椅里

闭上双目

关闭记忆

调匀呼吸

在氤氲的茶香里

倾听灵魂低吟

 

放松嘴唇和牙齿

放松眉毛和眼睛

放松肩膀和肌肉

放松腰身和膝盖

放松手和脚

 

阳光用刷子

一遍遍剔除我

经年累月的尘垢

茶水清洗我血管里

粘稠的血脂

 

在白天转身后

我迎面躺倒在夜的底部

慢慢，慢慢沉下去

沉

下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