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庄按：许丹老师发布马晓军妻子的这个手记有点儿早，应该在今年8月份配合录像一起公布。 

 

【许丹按】往事不堪回首，历史不能忘记。李庄助理马晓军和妻子韩会娟，在风雨如晦的日子里，被无辜地被卷入了一场灾难中，生活、精神上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李庄案”一季二审过后，马晓军律师从重庆返回，担心再次被失踪，故让妻子录下一段证词：“一二审不出庭作证，均不是本人意愿。本人愿意出庭为‘李庄案’真相作证。”马晓军嘱咐妻子，一旦自己再次失踪，就把这段录像公之于众。李庄申诉后，助理马晓军一直坚定、默默地支持自己的老师。近日马晓军赴重庆为“李庄案”作证，与多名记者来到曾经为了阻止他出庭作证被秘密关押的地方。回想当年师徒二人，一个庭上蒙冤，一个窄楼被囚，马晓军禁不住触景生情，潸然泪下。

 

     

“李庄案”手记：那些日子

 韩会娟 

 

    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些经历会被遗忘，但是有些却会永远的刻在脑子里。我所经历的“李庄案”，让我终身难忘。

                                                        

 

    2009年12月13日，下午3点半左右，河北老家

    我接到公安局的电话让我过去一趟，到单位后，见到了从重庆来的张、陈二位警官，他们告诉我马晓军被拘留了，我问他们拘留晓军是不是因为重庆的案子，他们说是，我又问是不是因为打黑的案子，他们顿时警觉起来说：“你对事情很清楚啊？”我说：“不，我不清楚，他去重庆就这么一个案子，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随后，按照警方的要求，我在晓军的拘留通知书上签了字。

 

    12月13日晚

    晚上回到家，我仔细翻看近期我和晓军的QQ聊天记录，上面说他到重庆江北看守所会见了龚刚模、龚刚模被刑讯逼供了、被吊起来八天八夜、还手捧大便……。我仔细的分析着聊天记录，猜测着晓军被拘留的真正原因。

 

    2009年12月14日清晨

    我从网上看到中国青年报的《重庆打黑曝辩护律师造假事件近20人被捕》一文。看后我非常的震惊，这跟晓军告诉我在他们会见时的情况完全相反。我诧异，这篇报道来的也太快了，他们被拘留才一天多，稿子就已经见之于报端。反复看完这篇报道之后，恐惧包围了我，因为这篇报道没有关于晓军的一个字。我猜测着晓军应该是没有屈服于他们，我发挥着想象，想象他们会用什么手段来折磨晓军，我感到一阵阵的心疼。

 

    12月15日

    还是没有消息，焦急的等待。

 

    12月16日

    《中国青年报》报道《回忆李庄与龚刚模的三次会见》，看完报道后，我从椅子上跳起来，告诉满脸疑问的爸爸，这不是晓军说的话，语言习惯顺序都不对，比如文中说：“在11月24日15时，其中我记得清楚的是……，晓军不会用这样的语言顺序说话，就算他要表达这个意思，他也会说：我清楚的记得…… 。另外报道明显断章取义，比如文中说：中国青年报记者获知，据马晓军回忆，李庄与龚刚模第二次会见在11月26日。“李庄说龚刚模你必须说自己被刑讯逼供了，说被吊了8天8夜，吊得大小便失禁，说得越夸张越好，并且还要假装演示刑讯逼供的过程，你必须翻供，否则死定了。法庭上我会问你，你是什么时间认识樊奇杭的，你就回答我‘以前连他的真名都不知道’。” 这个前提是什么？李老师为什么让龚刚模这样说，被刑讯逼供的细节晓军早就跟我说过，这些不是李老师教的，是龚刚模自己说的，文章故意不说因只说果，矛头直指李老师。这两天一直没有晓军的消息，今天有消息了却是指证李庄有罪的消息，晓军更被动了，因为当所有人看到这篇报道的时候，大家都会说晓军背信弃义，出卖老师。”

 

    12月17日，北京，吴晓云律师家

    吴律师说:“我可以随时和你一起去重庆，晓军应该是被冤枉的，我相信他，中青报的关于他证言的报道我也看了，那绝对不是他的真实意思表示。”我看了看吴律师的妻子和刚出生的孩子，眼眶湿润，心里一阵感动，随后吴律师连夜陪我到重庆。

 

    12月18日，重庆江北看守所

    吴律师给专案组打电话交涉会见晓军一事，专案组要我们等待。

 

    12月19日，重庆

    我与接待的刘警官见面，他要求我不要请律师，更不要会见晓军，并把晓军写给我的信交给我，信很短，大意就是不让我再要求会见了，我不知道晓军为什么这么写，我担心他的安危，放弃了会见，并给他回信说家里很好，勿念。刘警官答应我一定会把回信带给马晓军，但是后来我见到晓军后，问他是否看到我写的回信，晓军说没有。

 

    12月30日晚 重庆江北区人民法院外

    此时李老师正在里面受审，我远远的独自徘徊在法院门外不敢靠近，怕靠近了警察们认出我来，但是我也不想离开。我不知道能为李老师做些什么，晓军对他不利的指证让我很惭愧，我就远远的在法院外徘徊，期盼重庆法院用事实说话，秉公执法，只要秉公执法李老师就是无罪的。我祈祷李老师能安安全全的，只要安全，就一切可以从长计议。

    晚上九点多了，法院还是灯火通明，法院外的警车没有动，也没有人从里面出来，看样子应该还在开庭，我想开庭并不顺利吧，不然怎么会开到现在呢，我似乎闻到了庭审的火药味。

 

    12月30日深夜

    晚上12点多，路上基本没有行人了，我开始有点害怕，我看到远处有三个小青年向我这边走来，我紧张起来，迅速跑向公路拦车回宾馆，到宾馆我笑自己太胆小了吧。

    这一夜我不停的翻看手机，用手机上网搜索李庄案的最新消息，直到早晨七点我看到有新闻称李庄案一审开庭没有当庭宣判，我呼出一口气，好，没有当庭宣判就好。

 

    2010年1月8日，河北老家

    李庄被一审宣判有期徒刑2年6个月。从网上看到这个消息，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为了平冤昭雪而舍身舍命，心口有一块石头越来越大，越来越沉。

 

    1月9日下午1点多

    我正在医院看望一位朋友，接到晓军的电话，告诉我说他已经从看守所出来了，目前仍然被看押。我说我马上过去，他说这得警察同意。过了一会儿，晓军说看押警察经过请示同意了。我从医院马上起身直奔机场。

 

    1月9日下午去机场的路上

    路上我又接到晓军电话，说警方又反悔了，不要过去了，我让晓军把电话给看押的警官哀求着他，哭着说求求你们，让我们见一面，警方还是不同意，我想他们可能担心我见到晓军后会向外透漏信息。所以我主动向他们承诺我不会向外透漏任何信息，我哭着一遍一遍的求他们，晓军听到我的哭声也哀求警方就见一面也好，最后在我们多次哀求下，他们勉强同意我过去。

    与警方通完电话后我打电话告诉家人我去重庆了，家人说要是遇到危险就报警，我苦笑着回答：“他们就是警察啊，我还要给谁报警啊？”。

 

    1月10日凌晨一点到达重庆，警察立即没收我的手机

    我到达重庆江北机场，来接我的是两个警察，他们把我带到一个居民楼里，开门进客厅，躺在客厅的刘警察喝令我把手机交给他。把手机交给他之后，他还不放心的问了句就一个手机吗？

来到卧室见到晓军，几句问候之后晓军压低声音问：“我老师怎么样了？从专案组的手机上我看到被判两年半，真的假的？”

    “真的”。

    晓军愣了一下，眼泪瞬时流了下来，自言自语道：“我对不起老师。”

    我问：“为什么要签字，为什么不坚持？”

    “重庆高院的副院长乌小青死于看守所这事你也知道，老师就被关押在那个地方，留着一口气，总有说话的那一天。”

    “可是你知不知道这样别人会说你出卖老师，没有人会理解你，《中国青年报》已经报道了你签字的笔录，对老师很不利。”

    “那笔录是他们逼着我签字的，里面漏洞百出，他们不让我修改，索性我将计就计，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修改，老师如果看笔录后，应该能看出来。”

    “看出来能怎样？所有人都指证李庄教唆龚刚模了，龚刚模亲自对着记者说李庄教唆他了，眨眼教唆的。”

    “肯定是警方让他那么说的，如果不出意料，龚刚模和警方有交易，这样龚刚模可能就不会死，只要不死，就会有真相大白的那天。”

    我看着他，也不忍再说任何责怪的话了。晓军沉默了很久指了指门外说：“睡吧，养足精神明天继续跟他们周旋。”

 

    1月13日晚上八点左右，何支队来到监视居住地

    “来，马晓军，来这个房间。”晓军被叫到卧室，我在客厅，何支队关起房门，时间不长他们出来了。

    晓军告诉我：“刚才何支队跟我说他们的意思是咱们办理一个取保候审，但是不能离开这里，我说要和你商量一下。”

    “不行。”我立刻否定。

    何支队凑上来跟我解释着说：“对你们没有什么影响，每天还是三个人保护你们，你们还是在这里。”

    其实我明白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想对外可以宣称我们办理取保候审后离开重庆了，就可以在李老师二审开庭时说他们也不知道我们去哪里了，他们没有控制马晓军这个重要的证人。同时我也想到了，如果我们签字了，那么我们死到这里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会拿着我们签字的取保候审申请书推脱责任。

    何支队和张警察反复的要求。

    晓军问：“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何支队想了想说：“因为李庄在里面“咬”你，说为什么判了他而不判你，你看李庄这个人太坏了，你们办了取保候审，我们就可以对外说你们办理了取保候审后就离开了重庆，拖到二审结束，李庄就咬不成你了。”

    晓军突然很生气，说：“李庄怎么可以这样，我要与他当面对质，二审我要出庭。”晓军说完会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领神会，他这是在争取出庭的机会，上了法庭他就可以把事实全部说出去，我随声附和“对，出庭”。

    张警察说：“别这样，别生气，你们按我们说的做就可以了。”

    晓军蹲在地上，伸出双手跟张警察说：“你把我重新拘留了吧，逮捕我吧，把我和李庄一起判了，我要出庭，就按你们说的，你们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张警察着急的喊道：“怎么可能再拘留你啊，怎么能逮捕你啊！”

    晓军说：“我是同案犯啊。”

   “你们……，”

    就这样我们争执到凌晨1点多，何支队和张警察看到我们那么坚决，悻悻地离开了。

    一次吃过饭，何支队坐在我的对面，他说：“知道李庄为什么被搞吗？”

    我回答：“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太狂了，天要让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我们就是要搞这样的人。”何支队跟我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看了看他，眼神里一丝胜利，一丝张狂。

    晓军在餐厅，刘警官正在和他做着情景演练。

    “晓军你怎么搞的，又说的不对。”刘警官对晓军的出错有些不耐烦了。

    我躲在卧室，从窗户的缝隙看着他们，我明白晓军那是故意的，晓军怕他们偷偷录音然后拿到庭上，对李庄不利。

    我只恨自己为什么不偷偷把录音笔带来，把他们的行为统统录下来。

 

    1月23日，早晨何支队拿来一份文件是李庄的悔罪书

    他说：“你们看看，李庄都认罪了，你们就不要再坚持了。”

    我们看完悔罪书，我们疑惑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因为何支队在我们看完一遍之后就把悔罪书收走了，我们也没看出来那是藏头诗。

    晓军推测可能是李老师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威胁，担心会威胁到了生命，所以当他们再一次提出要给晓军做笔录并录音录像时，晓军无奈的同意了。

    一警官从外面回来说赶紧看电视，重庆台有李庄二审的报道。打开电视，不一会儿电视里说李庄二审认罪。坐在我旁边的王警察哈哈大笑，笑的那样得意，那样肆无忌惮，并高兴的说：“终于把他搞下来了！” 到现在想起他的笑声仍觉得刺耳……。

    看完报道后，我见晓军默默的走回卧室，我就跟了进来。晓军往床边一坐就开始哭了起来，我就劝他：老师这不好好的吗，坚持住。他边擦泪边说最后分开是咱们一起到火车站送他回京，这还不到两月，老师怎么老了那么多啊。我的眼泪也没有止住淌了下来。

 

    2月13 年三十 晓军已经回到河北老家 晚上十点

    晓军说家里太闷，出去走走。来到街上，他面向西南说：“大过年的，不知道老师在里面吃的什么，能不能吃到饺子，他在里面受罪，我却在家过年，我们给老师磕个头吧，冲着西南方向，算是给老师拜年了。”

    我说：“好。”

    于是我们双双跪倒地上，面向西南，给老师磕头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