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挑战翻译，既挑战译者之语感，又挑战译者之双语修养。

对于同一则幽默，有人读后会意一笑；有人则毫无感觉。这就是语感的作用。

笔者访美时，在去科罗拉多州的大峡谷途中，见高速公路上一块安全警示牌：

警示牌一晃而过，没上心。少顷，想起了国人类似的警示牌，几乎千篇一律，写上一句：事故多发地段，下面再涂一滩红色，以示交通事故之惨烈。

美国人却在严肃的警示牌上玩起了幽默！短短七字，耐人咀嚼。原句重复了late，在音韵上、形式上、语义上透出别样的美。the late原指“已故者”，用于此，委婉而得体。

回国后，嘱学生翻译之，得到的译文多为：迟到总比丧命好。 

遗憾，原句的淡淡幽默荡然无存了。难道汉译就不能挽留一点原句的幽默味儿吗？

终于，一位学生脱口而译：晚了总比完了好。

精彩！“晚了”和“完了”，押了“头韵”，和原句之late和the late，异曲同工。

译界有句名言：

Translations are like women --- when they are faithful they are not beautiful, when they are beautiful they are not faithful.

翻译好比女人 -- 老实的就不漂亮，漂亮的便不老实。

对此名言，笔者不敢苟同。其一，对女同胞缺乏尊重，且不合事实；其二，漂亮的译文有时也可以很“老实”。上句即为一例。

当然，不得不承认，为数不少的幽默，汉译时却无法挽留。比如以下的名人名言：

I can resist everything except temptation. (Oscar Wilde)

我能抵抗任何东西，只是诱惑除外。（奥斯卡•王尔德）

If we don’t hang together, we shall assuredly hang separately.（Benjamin Franklin）

如果我们不团结在一起，我们就可能将被一个个地绞死。（本杰明•富兰克林）

理解幽默，有时就像玩“脑筋急转弯”。一位学生，成功翻译了以下幽默段子，但仍不解其中幽默。幽默段子的标题是：I’ll See to the Rest（其余的事儿由我负责）。

A guard was about to signal his train to start when he saw an attractive girl standing on the platform by an open door, talking to another pretty girl inside the carriage. 

“Come on, miss!” he shouted. “Shut the door, please!” 

“Oh, I just want to kiss my sister goodbye,” she called back. 

“You just shut that door, please,” called the guard, “and I'll see to the rest.”

学生译文：

一位车上的列车员刚准备发出信号让火车启动，这时，他看见一位很漂亮的姑娘站在站台上一节打开的车厢门旁边，跟车厢内另一位漂亮姑娘在说话。

“快点，小姐!”他喊道：“请把门关上。”

“噢，我还想和妹妹吻别呢。”她回答道。

“请把门关上就行了，” 列车员说：“其余的事由我负责。”

译文正确，不过，译者突然发问：列车员要负责啥事呀？

-- 真傻，列车员代美女去吻别她妹妹呀！

-- 哦......。（恍悟）

“依样画葫芦”地翻译，译文正确，译者却难解其中幽默。这样的事，在幽默翻译中，并非鲜见。请看：

Bright red costumes, with hats, shoes, and stockings to match, are to be all the craze in the Spring. Smart women will have to be careful not to yawn in the streets in case some shortsighted person is on his way to post a letter.

译文：

鲜红的时装，再配上与之颜色一致的帽子、鞋子和袜子，是春天的时髦打扮。可是聪明的女子得小心一点，别在街头打哈欠，以防目光近视者正在去邮寄信件。

幽默在哪儿？译者又问。

幽默，不仅仅是一种文字游戏，有时还涉及语言文字、文化现象、宗教信仰，乃至生活环境等等。上面的幽默段子的译者若是知道英国街头的邮筒不是绿色的，而是红色的，那么，即不会发问“幽默在哪儿”了。

不过，幽默之珍品，据笔者观察，在于非情景幽默。幽默，藏在字里行间，隐隐约约，似有似无，粗心的读者，难辨其中幽默味儿。识别并翻译此类幽默，构成对译者的最大挑战。请看以下译例。

Mark Twain在小说《百万英镑》中有这样一段“淡却精彩”的开头：

… But every time I made a move to get it some passing eye detected my purpose, and of course I straightened up then, and looked indifferent, and pretended that I hadn't been thinking about the pear at all. This same thing kept happening and happening, and I couldn't get the pear. I was just getting desperate enough to brave all the shame, and to seize it, when a window behind me was raised, and a gentleman spoke out of it, saying:

"Step in here, please."

《马克•吐温短篇小说选》（张友松译）有以下译文：

可是，我每次刚一动手想去拿它，老是有过路人看出了我的企图，当然我就只好再把身子站直，显出若无其事的神气，假装根本就没有想到过那只梨。这种情形老是一遍又一遍地发生，我始终无法把那只梨拿到手。后来我简直弄得无可奈何，正想不顾一切体面，硬着头皮去拿它的时候，忽然我背后有一扇窗户打开了，一位先生从那里面喊道：

“请进来吧。”

译文也能读出一点幽默，但是，此幽默主要来自故事本身（即成年的“我”想捡起孩子丢弃在地的一只梨儿以果腹的踌躇、尴尬和窘迫），原文所表现出的淡淡的文字幽默却未能充分译出，而这正是幽默大师马克•吐温式的表达功力之所在。

汉语不是丑小鸭，汉语是否能体现这种若隐若现、说无却有的幽默笔触呢？回答是肯定的。以上译文在表达上就给人一种“早产儿”的印象，发育不足。比如：原文的desperate是一个夸张用词，似拙实巧，而译文却是“无可奈何”，似巧而实拙矣！原文的to brave all the shame被译成“不顾一切体面”，这仅仅是一种表层转换。

如果对原文能够作充分的品尝和酝酿，不仅知其形，而且得其神，也许就能够译出“足月产儿”式的译文，其故事背景、语言表达俱能渗透出幽默。

试译：

每次，我欲俯身拣梨，便有行人识破我的企图，当然，我只得挺直身子，佯装无事，仿佛压根儿没打那只梨儿的主意。此情此景，终而复始，梨儿终究无法得手。正想铤而走险，置老脸于不顾，猛一俯身，抓起那只梨儿。不料，背后的一扇窗户突然打开，一位先生从里面喊道：

“请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