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1月6日清晨5时半起床，至7时，完成下文。写作过程中再次双眼潸然。今日复旦之学子，何愁无伞？今日复旦之学子，何愁上体育课难脱外衣？当年15.5元/月的助学金能管一个月的饭菜，而今的15.5元也许只能管一两日的饭菜哦，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幸运和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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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的盛夏，人生的一个重要节点。

7月15日 - 7月17日，在漕河泾南郊中学读书的我和我哥哥，双双在上海师范学院【即现在的“上海师大”】参加高考。当时的流行语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

“题名”，则读大学；落榜，则去新疆支边。-- 别无选择。

7月15日上午语文考试，主要是写一篇作文，题目是“读报有感”，先读一篇“干菜的故事”的新闻报道，据此，写篇感受。因为自幼家贫，写着写着，渐渐投入，忆苦思甜，夹叙夹议，竟然泪滴试卷。监考老师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手帕，折得四四方方的，递给我，让我拭泪。

当年，为人父母者，不像今日，还在幼儿园，就开始谋划子女的高考梦。

三日考毕，父母忙自己的事，也没多问我们考得好不好。

-- 考不上，就去新疆，读大学要不少钱呐。（高考后三日，父亲说，声音有点儿戚戚。）

自幼挣扎于温饱线上，其实，高考那阵，家中依旧赤贫。忆苦思甜，其实，也少有“甜”可思可品。

试毕，身心一轻。见附近的一家化工厂张贴告示，因为养猪，收购猪草，每斤2分钱。我和哥哥就决定去割猪草，除了补贴家用，还打算买两把油纸伞。

无论是读大学，还是去新疆，家中都缺伞。【后来知道，新疆不下雨，不用带把雨伞去新疆。】当时的伞，有三种：油纸伞，油布伞和黑布伞。我们相中的，是油纸伞，价廉物美，三元左右一把。

今日之漕河泾，属于徐汇区，高楼林立，当年则是一派沪郊的田园风光。不过，家附近的猪草早已踪迹难觅。

冒酷暑，顶烈日，我和哥哥沿沪闵路步行一个小时左右，去梅陇，一头钻入棉花地，寻割猪草，天气炎热，棉花地里又不透风，因此，汗湿衣衫，有两次，热得几乎要晕眩过去。

二十斤左右的猪草，背回漕河泾，越背越重。-- 百步无轻担。

沪闵路上，走走歇歇，歇歇走走，不知流多少热汗，不知喘多少粗气！

几天功夫，人瘦皮黑。父母见了，连连劝我们“歇工”，可是，每日天蒙蒙亮，我们就出发去梅陇了。

记得在化工厂交售猪草时，在一个本子上要登记姓名。哥哥写了姓名“炎炎”，我问，咋叫此名？他答：赤日炎炎似火烧呀！接着，我就写上了“黑皮”。哥哥见之，“扑哧”一笑，说了声“好没文采！”我说，邻居不是叫我们“小黑皮”了吗？

8月中旬，录取通知书寄到家中。两人双双考入复旦大学，我读外文，哥哥读中文。得录取通知之次日，我们步行去徐家汇【当时为省五分钱的车费，经常步行往返】，在一家日杂商店，选购了两把赤红色的油纸伞。打开油纸伞，一股油香扑鼻，满心喜欢。

进入复旦体检，我的一米七三的个头，体重仅仅九十九斤。没有同学叫我“黑皮”了，只有人叫我“小排骨”（沪语，意思是“极瘦”）。

秋去冬来。1964年12月9日那一天，走霉运！

那日下午，上体育课。复旦大门对面就是我们上体育课的大操场【现高耸着文科大楼】。体育老师是一位刚从上海体院毕业的年轻人，他先让我们跑步，跑着跑着，浑身发热，老师让我们脱去外衣，同学们或穿毛衣，或穿球衫，精神抖擞。可是，我没有脱，仍旧背着厚厚的外衣。

-- 哎，你怎么不脱呀？难道你的外衣是租来的，舍不得脱？

-- 哈-哈-哈！（与我同寝室的七位男生大笑起来）【当时复旦一个寝室住八个学生】

我的室友知道，我的那件球衣破了，有几个补丁，其中一个补丁圆圆的，不偏不倚，正巧当胸，那是母亲用一块另色的厚布给补的。当年住复旦7号楼135寝室，一位好事的室友趁我睡觉的时候，在这块圆补丁上用毛笔写上了一个大大的“勇”字，醒来见之，室友大笑不止，我则哭笑不得！

体育课上，外衣一脱，“勇”字，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跑步结束，内衣全湿。人的思维有时如此不可捉摸。-- 也许，内衣湿淋淋的，我想到了打伞避雨；脸上火辣辣的，我想到了打伞遮颜。油纸伞，我的油纸伞！忽然记起昨晚去图书馆自习时，带去了，可是后来好像忘记带回寝室！

尴尬的体育课刚刚结束，一阵风似的，17岁的我，直奔图书馆一楼阅览室，尽管内衣已经湿透。

没有，桌位边没有；

没有，阅览室的管理员也说没有！

回到寝室，颓然坐下，同寝室的还在笑谈体育课我不脱外衣的事，甚至还有别的寝室的，闻讯而来，欲看一看我的“勇”字球衣，众同窗，余兴未尽。

坐在床沿的我，呆怔怔的，恍忽忽的。

“哇 -- ”的一声，我失声痛哭......。

人间多有辛酸事 -- 从此我知；人前莫笑他人贫 -- 从此我悟。

在复旦我享受人民助学金15.5元/月，正够伙食费。此后一月，全月吃素，硬是省下了3元钱，又去五角场买了把油纸伞。

2009年10月28日下午，漫步在杭州拱宸桥的“中国伞博物馆”内。

忽见正在埋头做油纸伞的蜡像，我驻足；

忽见“油纸伞和油布伞”的文字说明【其中有“它在给人们带来美的享受的同时，也带着一些怀旧的眷念。】，我泪飞！

......

触景伤情!

睹物伤怀!

图一   驻足处

图二   泪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