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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书生
在评论家面前把玩文字,是危险的。
我记得,大约有快十年的样子了,我曾请三位关系好的评论家,对我的文字以作评论。一位是北京的,一位是浙江的,一位是四川的。只不过,我希望莫要一味地褒扬,至少要有三分之二的批驳与置疑。只要不涉及人身攻击,我都可以坦然地去接受。他们当时都答应下来,结果至今都再无响动。我想,他们大抵都很忙,忙于对很多大作家的,名气大的作家诗人的作品进行研析,哪还顾得上我呢!于是这个事我就郁闷归郁闷,却绝口不提。兴许这样,大家就都忘了,就可以继续开心地玩耍与笑闹的了,一点都不会伤感情。
兴许也是那个时候,一位女诗人告诉我,她上海那边的朋友说,要不要将她的诗集炒作炒作,但可能需要一位名气比较大的评论家去帮着写篇书评,在某个大刊上去发表。为了达到炒作并引人讨论的效果,得以批评为主。结果那位女诗人,便果断地拒绝掉了。在她告诉我的时候,显然不无郁闷,但我还是诚恳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以批评更容易达到炒作的效果,顺评反而平平。她一下子就惊呆了,虽然觉得我讲得没错,但依然不乐意去那么做,好歹总是自尊心受不了。据我所知,那位给她出主意的朋友,本身就是一位好不错的评论家,跟她那样讲还真是没把她当外人。多年以后,原本卓有才华的她,竟慢慢地歇下了诗歌,跨界去学了画画,并且进展神速。我由于曾经热情过了头,显然是累坏了,就慢慢地疏于组织文学交流活动,于是我们就成了那种不常见面的好朋友,加之她的性格不大喜欢见生人,有时竟连我的生日也未必会来参加,但我都表示莫大的理解,并且一点都不损情谊。君子之交淡如水,兴许这也是朋友中的一种存在与方式,尊重就成了。在一年前的一次会面,她竟然告诉我,她以前的那本诗集老卖不出去,成天堆在屋子里占地方,干脆就当作废品给处理掉了,直让我瞠目结舌,痛惜不已。
事实上,我也是要从事文学评论的,主要是书评,还包括作序和文评。有一年,一个全国性的大学生文学平台要出刊,邀我写篇卷首语,时间只有三天,显然是紧了点,加之我没能看到入选的那些作品,于是便只好拒绝。原本写卷首语这种事情,显然要比专门的评论要轻松得多,完全可以诗意一些,慨化一些,作些对未来远景的描绘,予以寄托与期望,哼哼哈哈,便可了事,但我依是拒绝了。因为在我看来,若是没有较为充分的酝酿,尤其没有看到那些作品,不了解情况,就贸然地去写,虽然可以交差,甚至混个交情,但于我而言,终是不负责任的,所以我宁肯不写。
我的“宁肯不写”实在是个大障碍。究其根源,便在于那么一句“要么不说,要么就说真话”造成的,由此可见我的执拗,非同一般。多少年下来,我越来越觉得从事文学评论的危险境地,首先不是你写得好不好,水平如何如何,而在于在褒贬的把握上,如何去拿捏火候与尺寸。说白了,谁都乐意听表扬的话,若是有所批评或置疑,弄不好就会结仇,朋友都做不成。即便别人心里知道自己那些缺陷与不足是真实地存在,但终归面子上会过不去,至少会感到极为地难堪,甚或无地自容,那不恼羞成怒才怪!所以,可见评论家之难,讲几句真话,需要去冒多大的风险,那值得吗?
曾记得我看过著名评论家李建军的文学批评集《时代及其文学的敌人》。当时是一位资深作家向我推荐的,我去当当网上买来的,读来读去,觉得于文学评论的本身而言还是够精深,但因了是批评,那么自然多有吹毛求疵,甚至满篇地鸡蛋里挑骨头,就连别人某个标点符号怎么用都要去引经据典地说得一无是处,这我就有些不同意了。毕竟文学是有创作与再创作之说的,况且每个人都有自己大体形成的笔调与风格,即便有些自由发挥的空间,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就一定要去那么死板呢?
于是,全书读毕,在我的脑海中,只对这位“著名的”大爷,感到十足的迂腐,说不定还为之叹过一口气。这时候回过头来看他的书名,“时代及其文学的敌人”,可见其的固执与贬评,已经将自己几近完全地孤立起来了,要不然怎么会落到“敌人”的这个地步?竟连他自己都极其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只不过,我还是蛮赞赏他的这种做学问的态度的,敢于较真,不讲人情,即便落到做“敌人”这个地步都不去后悔,这股子牛脾气还真不是谁都有的。于是,我便写下一篇《严苛的批评尽管真诚但也不要轻易走入一种持续的亢奋》予以批评。既然你都不怕当敌人,那我又何须怕哉?反正讲的真话,爱听不听。
评论之难,是不可想象的,有时就像在刀锋上行走。唇齿之间,稍有不慎,弄不好就会损了水平,蚀了风骨,伤了朋友。所以,在我们见到各种舆论都在针对“评论家成了吹捧家”时,别人可能想不到,但我是感到深深地悲哀的。这悲哀,一是学术水平提升难的悲哀,二是讲真话难的悲哀,三是学术之外做人难的悲哀。况且,你要去作评论,总得把别人的书至少通读一遍才成的吧,要不然怎么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东西,有些什么样的剧情和章节,甚或有些什么特别或不特别的手法对吧?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要耗费极大的心血了,更何况还得去书写一篇大体看得过去的评论稿或发言稿呢?所以,对于评论家“摆不正位置,挺不直腰杆”一类的话,实在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毕竟谁都得去设身处地地度量利弊的关系。要不然,谁都去做成孤家寡人,那可能就会严重地影响到他们的现实生存了,实在是不可取!
我以为的文学,应当是美好的,更应当广交朋友。虽然这十数年下来,网络文学风靡大江南北,各种文字泥沙俱下良莠不齐,到处都在诸侯割据扯虎皮拉大旗,人人都在自吹自擂为“著名的”,显然充满了激情,热闹极了,差不多都可与传说中的盛唐之风相媲美了。但事实上呢,口语诗、白话诗、下半身诗以及各种事实上连作文都算不上,或根本就是“四不象”的文字,充斥着整个互联网,遭到一大批有义之士的广泛置疑与猛烈抨击。还有一些心怀叵测者,基于各种各样的阴暗心理和不可告人的目的,对别人动则大搞人身攻击,几近触碰法律的底线,着实令人震惊与恐惧。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客观的评论就需要出现了,也唯有客观才会有价值。要不然,被某个旋涡给一不小心卷进去,那就完全不划算了。
记得有一次,我在一份杂志上看到一位叫林贤志的名家写的一篇《论散文精神》,让我这个多年来一直主写散文的人颇觉异议,一些观点实在难以苟同,便立即写下一篇《散文之精神并非如是说》,直接指名点姓地予以批驳,毫不留情面。后来一位北京的青年主编得知了,便笑得直茬气,说林是他的朋友,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对他这位朋友的作品还这么有意见呐,真是教人意外!我便笑笑,说真心之言勿须忌讳,他也表示理解。只不过那位林先生,是否看见我的这篇驳文,或者那位主编有没有转发给他,或者别人根本就不屑与我计较,就不可而知了。
又有一年,我在一个黄昏途经一处桥洞,在洞门外阴暗的地摊上买到一本阿来的《尘埃落定》,一气读毕,后来也信手写下一篇评论,叫做《真我的复活》。基于他是本省文学上的头头,况且那本小说也是名作,我或许多少有些忌惮,或者有些示好的心态作蛊,文中便作了大篇幅的赏析,但我依然坚持“不能一味地褒扬”,甚或“谁又是十全十美的呢”的态度,最终还是提出置疑,至少书中某处对于男女情爱一幕的描述,显然的是借用了通行的女性的心态,而非基于男性的角度,或其在创作时,是为了规避可能“涉黄”的嫌疑所致,会不会有违文学创作的艺术性和人物心理活动的真实性呢?没想到,我才没乐上几天,便听到有人风言风语,似乎是说我居然敢说名家,“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反正没当面对我说,那我也就一笑了之。那么由此可见,真正的评论是可贵的,真实的评论是极难的,要想当一个有良心的敢讲真话的评论家,哪能那么容易!
我还记得,在曾经我组织的一个文学活动现场,原本我作为主持人,主张的就是畅所欲言百花齐放,即便忠言逆耳也大可放心地去听,结果当场有人就一位的讲话,在作了九成赞美之后,略提了一小点疑问,便造成了别人的不悦,甚至后来在酒桌上,还不得不去一个劲地道歉。这件事令我至今记忆深刻,它也无比真实地告诉我,评论的危险境地。毕竟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谁又犯得着因了一点小事就去得罪一大圈人呢?我有时候也会受到莫名的攻击,只为别人疑心我怎么了,或者出于什么样的心机,可我实在是无辜透顶,便也懒得去理会,大不了少交一个朋友,实在无趣得紧!
近些年下来,我都没有怎么写评论作品。实在是在这文学江湖中所见所闻的种种,令人不安或者不够踏实。我宁肯去对一些青年或是初学者讲些鼓励的话,作上一番满怀希望的寄语,也不肯轻易去为别人评或论。仔细想来,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虽然我一直主张“只要言之有据,言之有理”我都接受,但事实上无时又不是一场对内心承受能力的考验呢!故而,我曾经邀三位关系好的评论家来对我的文学进行评判,无论于己于人都是一份冒险,那么他们的“忘记”反倒是一种不以友谊为赌注的睿智。而我,宁肯去翻本世界名著出来,或对某个天远地远不相识的人的文字,予以或自以为客观公正地评论,也不敢轻易去言及某个相熟者的作品,会有什么样的瑕疵。
或许哪一天,我还是会忍不住去那文学评论的刀锋上行走,但愿一切都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