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影子与赤诚
(2020-09-07 06:3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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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
分类： 行云流水 |
白衣书生
这年的秋天，我第一次搬了笔记本电脑到露台上来写作。这年，跟宏大的事物相关，步履铿锵，雷霆远至。我早早地陷身一场“全民修行”，迷茫而苦闷。不知觉间，便到了九月。
九月终是一个值得记住的月份。因了几十年前，这月里的一天傍晚，我从母腹呱呱坠地，便铸定了我的生。那个生我养我辛劳了一辈子的女人，如今已成清瘦的耄耋老太，此时正在楼下，我现在坐着的这处楼板下面，她的房间里黑咕隆咚地酣睡。
刚才我醒来时，方去她一惯虚掩的房间门口，喊应了，问了一回。她说没有哪里不舒服，她正在做梦呢！我便放下心来，甚觉欣慰，再回到楼上做我自己的事。楼上这一层，两室一卫一花园，足足70多平米，便是我日常活动的空间。我喜欢在自我的空间里遛跶，即便没什么事，或者在大把大把的时间里，我都没什么事。我喜欢一个放空的自己，再放到一个无人打扰与冒犯的空间里，静默地徜徉。
时间就这么过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唯有呆在自我的领地里，方才全然地缷下，所有的戒备与饰演。短裤短衫，想走就走，想坐就坐，想睡就睡，全然地自在。我将自己放在这全然的空旷里，用每一根触角去感知周遭的事物，并细细地品味。任每一缕思绪，都尽可能极度舒展地放飞。这便是我的世界，我的日子，就像莫名地来到这个叫做地球的世界上，闲居与静养。
除此之外，都不属于我。至少每次下楼，我都得考虑好了穿些什么样的东西，衣服、裤子、鞋子，怎样的颜色，怎样的款式，怎样的搭配，至少不能显得太奇怪。甚至还需要去到卫生间，对着那张洗漱台上的镜子，梳理下头发。这些，既是为自己，也不是为自己。我需要披上一袭大麾，走出门去，迎向这世界所有的风雨与雷电。无论怎么样，我都得坚毅，都得钢铁战士一般，矗在天底下。即便万箭飞来，也只得尽情地格挡与飞跃，直到真真正正地“杀出一条血路”来……
由此可见，楼上一层差不多是我完全的世界。平日里也没什么人上来，要么大姐偶尔上来晾下衣服，要么母亲被我邀上来小坐。除此之外，都是我一个人尽情地放松。泡杯茶，抽根烟，书房里，沙发边，都是可以的，时间也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过去了。我不需要向谁请示，不需要面对谁的诘问，更不需要谁来无教养地滋扰。
我的露台，也就是我的庭院。我安了六座的晾桌，配齐了椅子，是一套烤漆的铁物，摆在露天的这方地，有访友来便坐，没访友来便自己坐，更多的时候是闲着，一片空旷。任风雨飘摇与来袭，雨露霜雪都没事。或许这正是我想炼就的骨头，无论时间再久，都不会锈蚀。甚至，我还在玻璃桌面上铺了一张PVC的胶垫子，以防炽烈的阳光将它烤裂了。
再过一个月，就两年了。我的家在这里两年了，我在这楼上住了也两年了。我没有感到有什么激烈的东西，包括我极为痛恨的那些激烈的争吵，都不曾侵入过我这楼上。要不然，我陡然的勃然大怒，就恨不得把这世界都给砸碎。只不过，这都是想象。我的勃然大怒，却真真正正像极了父亲。那个旧时代里的铿锵人物，那个把我带到这世界上来的男人，三年前就已经驾鹤西去了。无论功过，他都爆发出了自己最大的力量，在这个世界上写下一道他的英雄史，完成这为人的使命，便去了。
楼下是我家的世界，是母亲住的那一层。两室两厅一厨一卫，都在那儿。平日里我要上班，便由大姐从老家过来帮着照看母亲。我但凡回家休假，就让大姐回老家去照顾她自己的家，料理家务或是忙乎农活。我一般吃饭才下楼，偶有闲逛，也是陪母亲坐一下，或者问询她的健康，要不要去就医，候她去房间里翻出自己的身份证。我到楼下，其实就像是串门。虽然是我家，虽然我是户主，但毕竟有了别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与好恶。这就意味着要相处，无论怎么相处，都不再是我一个人，所以这是又一重世界，完全不同于我楼上氛围的另一重世界。或者说，是我跟外面广大世界之间的缓冲地带，我得适应。
打开防盗门，就是通往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太广大了，高楼林立，阡陌交通，车辆奔流，行人如织。至少，我得去外面广大的世界里讨生活，办各种各样的事，见各种各样的人，甚至再用上班挣来的钱买回各种各样的东西。或者出去缴各种各样的费，理发、喝酒、骑摩托、上驾校。外面的世界，有着诸多我认识或我不认识的人，他们都像我一样，满腹心事、全然戒备、行色匆匆却又装作志得意满若无其事。大家都在扮演各种各样的角色，各种各样的形象，嘴里讲着各种各样毫无新意的台词，和这个世界对着话，和这个世界里每一位近身的人对着话，或者努力拼搏，建设着改造着投入着这世界。每个人都像一只上足了发条的工蜂，卯足了劲地跟每一个有联系的人谈判或是斡旋，唾沫飞溅或是通电话，一个劲地盘算着自我的利益要如何才能最大化。钱、权、色、名、利，说来说去都是这些东西，无论你掩不掩饰，或者故作雅致与高尚，它都在那儿，并且根植人心。
我看见众多的本能，人的本能，动物的本能，熙熙攘攘奔涌而来去。我看见众多的扮演，各种粉饰与装扮，都在尽情地自以为是地粉墨登场地上演，各种狭隘、自私、冲撞与伤害竞相交织，各种诱饵、陷阱、算计与腹黑此起彼伏，各种“假大空”与“矮丑锉”在天女散花，各种“高大上”与“白富美”在鼓噪呐喊……世界永无宁日，我只愿影子一般地穿行。
我生而为人，自是脱不开这为人的使命。既然到这个世界上来走上一遭，也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做就算了。我不想虚度，但总得有使得上劲的地方。总不可能像个四肢发达的莽汉，什么事都去参与，什么事都去搅和，那至少不是智者所为。我深为自己的不够智慧而烦恼，很多很多年来都是如此。我深为自己的不够强大而苦闷，很多很多年来也是如此。我搏不过外面那个广大而纷乱的世界，甚至我不敢担保就一定能够全身而退，于是我便需要一块地去情感朴素地休养生息。该出手时再出手，不该出手时绝不出手，或许这样才算得上睿智。
诸如这夜，我凌晨三点钟醒来，在这年的秋天里，破天荒地首次坐到露台上来摊开笔记本写作。“露台”是我叫的，也是朋友们叫的，其实它正式的名字叫做“花园”，或者“入户花园”，无论开发商或是物业公司都这么叫。大抵由于地方小了一点，也没种什么花，所以朋友们才这么叫。这样也低调，我便也这么叫。但这并不能说明就不是我的庭院。
我的庭院，一年四季清风明月，是我的乐土。在外面的世界里做惯了影子，装惯了孙子，累了困了乏了，就回到自我的世界里来，成天幻想着鸟语花香，给予我周围一切的虚无，足够的赤诚。我也因了自己长久以来的决意固守，获得解放，获得了全然的自在。继而开始畅想，未来的美好，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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