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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远方还远的远方
(2020-07-10 09:3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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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
分类： 行云流水 |
（发表于2020年8月14日《作家报》）
白衣书生
远方的人，你还好吗？
我打小就对远方充满向往，有时还颇为迫切。我与母亲留守故乡的童年，父亲在远方。那时候，远方很远，遥不可及，父亲在比远方还远的地方工作，每年只有春节时才回来一趟。父亲每次回来，总是穿了一身旧时代里的制服，背上一个花眼的背篓，里面装了很多好吃的。那都是我欢呼的时刻，望眼欲穿的威武的父亲终于回来了，随着邻人们的报喜接踵而至，母亲也早早迎出院外，远远地望见父亲的身影穿过田野的薄雾，高大的身躯踩着田间小道逶迤而至。
这是我的高光时刻，我大喜！可以想见，我是如何地手舞足蹈喜不自胜，一边高喊着爸爸一边飞奔而去。我苦苦期盼的父亲回来了，这足以告知诸多的孩童与乡人，我父亲的高大与威武，足以保护我们孤儿寡母，看谁还敢来欺负！父亲背上那装得满满的背篓，是我无比渴望的宝藏。只不过，没有他的允许，我若去掀，必受他的呵斥与责罚。所以我是不敢的，只能可怜巴巴地无比期待着父亲让母亲，将那已经卸下放在院子里或堂屋里的凳子上的背篓，掀开最上面蒙着并扎得紧紧的那块厚蓝布，再一件件地取出来，放进大柜子里。
乡下的大柜子，是个百宝箱，什么都往里面放。粮食、瓦罐、锅碗瓢盆，红薯、土豆与腊肉香肠。自然少不了花生，无论炒好的还是晒干的，也有胡豆、豌豆、黄豆和核桃、杮子、鸡蛋。我家的大柜子，和几乎所有的农户一样，都放在卧室里的床边上，所以不少的夜晚，我都睡得迷迷糊糊了，母亲还端着灯盏伸手去掀柜子盖，从里面拿东西或放东西进去。那一道黑暗壁墙上的剪影，直烙进我记忆的深处，至今不忘。含辛茹苦的母亲，长年累月地带着病恹恹的我，混同于众多的乡人，成天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都不知道未来是什么。唯有父亲的回来，才让我们这座农家小院大放光彩！
父亲回来了，诸多的邻人与亲戚也都来了，人人脸上都乐开了花，嘴里说着无尽的恭维话。父亲一回来，必然马上安排请客，亲戚来，邻人来，公社书记来，大队书记来，热热闹闹地一大桌，必然喝得面红耳赤声声铿锵，人人都把胸膛拍得山响。除了家里有的，也有父亲背篓里拿出来的，还掏了钞票叫近亲马上去大队部割几斤肉打几斤酒回来。我家的炊烟从没这样浓烈与粗犷，从没这样飞舞与豪放。父亲回来了，这不止是我家里的节，更是亲戚邻里的节！父亲自然一路海侃，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讲诉他那些别人从未耳闻过的或者百谈不厌的英雄事，人人都赞扬，人人都鼓掌。
往往这些时候，我和母亲都避得远远的，窝在厨房或是堂屋里，做些炊煮择菜的事。什么时候也能够香喷喷地吃上一口，恐怕只能在灶间偷上一口嘴了。父亲大宴宾客的时候，家人是从不上桌子的，不是不想，是他不许。可见父亲的爱面子与爱交往，太过庄重而忽视了亲人。这种事，至今大姐都还耿耿于怀。
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父亲把我转学去了他工作那里的乡村小学，后来也按照当时“农转非”的政策把家人都迁移了过去。唯有大姐年龄超了，并且已经嫁去了邻乡，而没有迁成，至今留守在乡村，一眨眼就年过六旬。要不是近年因为母亲需要人照顾，恐怕她也很少来。在我和母亲留守故乡的童年的记忆里，只记得大姐出嫁时，在我家的院坝里，我从陪嫁的箱子口上扯下过一条白色的小手绢。另外就是有一次父亲回来时，她带着大姐夫回来过一次，再就是我们移居邻市后，清明节时节回故乡邻县的祖坟地祭祀时。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父亲已经去了远方，比远方还远的远方，不再回来。那些过去里的旧事，也随着城市与乡村翻天覆地的发展，岁月的涓涓流淌，早就云淡风轻烟消云散了。如今最大的事实就是，父亲三年前就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让他欢喜与愤怒的人世间，去了天国。父亲去世后，我就再也没有回过祖坟地，包括清明时节的祭祀。随后的每年，我唯有的祭祀，就是去给父亲烧纸，祭日、春节、清明、中元、诞辰，都去。只有今年大疫，由于身不由己，不敢外出，误过两三回。
我远方的朋友，还有我的四哥。外地某县的堂兄，想当初他特别钟情于我们这门亲戚，包括他的父母和兄姊。所以我们都去过他们那里作客，他们也来过几次我们家。这亲戚要走动才亲，不走动就不亲，或许就是这个道理。后来，他大哥的女儿，我的堂侄女，还来我们这座城市逗留过一阵子。在我家所在的大院门前的县委招待所后来叫做了某酒店，自己应聘去当过餐厅的服务员。可是我的四哥，那个驰名县城的围棋天才，耿直义气的豪放哥，在我高三之初，一场酒后遭遇的车祸，便将他永远地定格在了25岁。那个肇事的大货车，趁了黑夜的掩护狂奔而去，而无从查找与截获。
远方的人，你还好吗？除了逝者。我去过远方，远方的人也来过我这儿。一不知觉间，多少浩浩荡荡来来往往，都因了某个机缘而遇见而欢喜，至此拥有了一片久久不忘的情怀。每每想起，心头都暖暖的。我想起了雨儿，想起了墨岚，想起了小玉，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人。他们都从我的视野里消失掉了，早就消失了。他们被滚滚而来的红尘的烟幕，被时间滔滔汹涌的江水，尽数地淹没。我唯有对他们的印象，就是曾经欢喜过，甚至无话不谈。他们或许都去了很远的远方，开始另一种生活，承受着身为世人的各种洗炼与锤打，都过着幸福与美满的日子，从不曾记起我。我在他们很远的远方，上网、饮酒、写作、骑行和做梦，在他们自此遗忘的季节，仍心如少年。
远方的人，你还好吗？我的朋友。你莫非已然忘却我们曾经的欢喜与执着，曾经的促膝与畅谈？是因为远吗，因为比远方还远了吗？我可不这样以为。山东的，陕西的，浙江的，广东的，福建的，北京的，吉林的，甘肃的，宁夏的，河南的，重庆的，湖北的，你们都还好吗？你们因为百般忙碌地打理生活，苦苦奔波追寻梦想，就忘了我么？我可不这样以为。无论我忙与不忙，无论我朋友多还是少，无论我富有还是贫困，我都会一如既往地想起你们，想念你们的。在这互联网极其发达的时代，有时候虽然非常想念，但都不好轻易地去打扰，生怕误了你们手头正忙着的事，从而带来什么损失与不快。我很珍惜彼此的情谊，直至无法再珍惜为止。就像这生命也有尽头，人间也有离合与悲欢，你们若谁忽然想起了我，可以说一声，我们轻言细语地聊几句，借以怀念昔日许下的诺言。
这人世间就是这样，看起来浩浩荡荡广广阔阔，熙熙攘攘热热闹闹，可又有多少人跟你有关系呢？又有多少人能够遇见，多少人能够因了这遇见而欢喜，因了这欢喜而刻骨与铭心的呢？我深知这天地间的渺茫，这人生的渺茫，这生活的渺茫，这旅途的渺茫，这生命的渺茫，梦想的渺茫，重逢的渺茫，爱与喜欢的渺茫，执著与追求的渺茫，未来的渺茫，过去的渺茫，当下的渺茫，外界与内心的渺茫，可这又能怎么样呢？我还是我，那个唯一而没有翻版的我，曾经遇见而后不知还能不能再遇见的我，曾经温暖而后不知还能不能再温暖的我，曾经爱过而后不知还能不能再爱的我，或许仅此而已。
我想和这个世界，这世界的每个角落，这角落里的每一样事物，这事物的每一份气息，一一地厮摩。它们都在远方，比远方还远的远方，都在我的记忆、感知与冥想里，或真实或虚幻，或清晰或模糊，或活跃或沉闷，或高大或矮小，或质朴或亮丽，或骄傲或卑微，或张扬或内敛，或有力气或病恹恹地活着。我所经历过的，品味过的，揣测过的，畅想过的，投入过的，欢喜过的，热烈过的，忧伤过的，痛苦过的，灰暗暗的，红彤彤的，草绿绿的，亮展展的，黄澄澄的，蓝汪汪的，都在我的脑海里栩栩如生，千回百转，尽情冲浪。
我的脑海是个大世界，比这红尘比这市井比这诸多的城市与乡村，比那一望无垠的沙漠、波涛汹涌的海洋与绵延无尽的森林更为广大。但它却在远方，在你们比远方还远的远方，也在我比远方还远的远方。我将一切的事物及其气息，都装在远方的意念里。即便身边的一杯茶，即便才说过话的人，即便刚寄到的东西，都在远方，比远方还远的远方。我总是深深地感到他们的遥远，让我遥不可及不可触碰。我把一切都归于远方，即便自己的睡觉、洗澡与呵欠，它们都在远方里，尽情地飞舞与滑翔，让我心旌摇曳却又无处着力。
我看见，银行在远方，市场在远方，火车在远方，飞机在远方，轮船在远方，房子在远方，车子在远方，钞票在远方，男人在远方，女人在远方，孩子在远方，欲望在远方，梦想在远方，思念在远方，生命在远方，死亡在远方，尘土与泡沫都在远方。它们都在比远方还远的远方，轻歌曼舞灯红酒绿。
远方的人，你还好吗？我的许多话，对谁去诉说；我的许多希冀，与谁去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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