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书生

再见到小龙女时，是一个傍晚，她依在“龙姐啤酒鱼”，我去与她话别。

许是头晚在西街嗨得太厉害，酒醉得厉害伤了胃，故而这一日就呆在宾馆的房间里休养，恢复元气。自然，这样的休养，是一种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故而才会有人深有体会地说，酒醉一场，就像生了一场病。

于是，呆到下午3点半的样子，我就出门去觅食。这一日，上午的油茶清肠已完毕，我总得去进点食，也真的饿了，加之酒醉后的无力与虚弱，总得适可而止地填些东西才好。我走出碧莲巷，进到蟠桃路的街面上，忽然想起许是粥方可慰我胃，便打开高德地图，输上一个“粥”字，便立马搜索出一长串它的列表。我一看，最近的一家似乎就在碧莲巷的东端，只需左拐再左拐就可以到达，或是回身进去右拐，不到百米。

然而我还是选择了左左而行的方式。可都走到预定的地点了，却没有看到粥店，卫星地图上的导航位置并未随着动态而切换，像是卡住了。我不得不退出地图再重新进入，这时候显示的新的一家却在碧莲巷的西边，经过我住的乐寻宾馆，再往前走。也就是说，从我出门，再到这个地方，就已经是围着这方民居楼群结结实实方方正正地绕上了一整圈。

正在沮丧时，约莫几步便到了左侧，却正是一家粥庄。我便喜滋滋地进去，再喜滋滋地点了一碗皮蛋瘦肉粥，等端上来时却是一大碗。便任由身边墙上的壁扇一点点吹凉，再用白色的瓷勺薄薄地刮上一层，半勺半勺地喂进嘴里。许是烫，许是胃承受的原因，我便也吃得浑身冒汗。当然，我又不赶时间，自然也有缓而食之打发时间的不起眼的小伎俩，譬如抽烟、翻手机或是四下里漫不经心地打量。

约莫半小时后，我便吃好了，扫码付款之后就又回到房间，直是呆到傍晚。我在终于有了食物与肠胃的相互接受而达成的融洽后，精神也好上许多，只是这逐渐地阳气回升是急不来的。这一日我总得像样地出下门，吸收点天地之间的露水与潮气，况且烟也烧完了，得补充，还可再买点桂林特产寄回去，还有就是去西街的一处茬口找那里的一个兜售的胖妪买张“印象刘三姐歌”舞表演的票，再就是与小龙女见面话别。

我再次出到蟠桃路的街面上，往东也就是进城的方向走个十来米，便是一家卖土特产的商店，估摸着买了三提马蹄糕、桂花糕一类的小盒零食，又买了两瓶简装的三花酒，办了快递，继而又是两条利群牌香烟，这便拎了回去，放下后又复出门。

这次依是循了头晚的路线，走过去不远便到了阳朔公园门前的叠翠路与蟠桃路交汇的三岔路口，我在那里过了叠翠路的斑马线，继续沿了蟠桃路往前走，许是百米便到了那个开口向外的停车场。我依是走进去，里面就已经是浩大而多姿多彩的福田西街商业广场，或称步行街，是一种盘根错节往复无度四通八达之所。

我寻了旧路，右拐便进到小吃一条街，路过了那家壮绣的布鞋店，再在雷大姐小吃楼前的坝子边寻到那个刚高考完就出来打暑假工的少女服务员，她正低着头大概在想什么心事，一副心情沉重的样子，我便过去招呼她，她似乎一下子并没立即认出我来，许是我换了衣服，许是来来往往客人太多记不过来，于是我就略微提醒，说我昨晚才来吃过的，我们还合了影的，继而又问她怎么这一大天都还没加我微信啊，她便想起来，便抱歉地说还没忙得过来，后来我就跟她道别，她也依是前番一般半鞠躬地说了“老板慢走”，像垂柳摇曳一般尽显少女的温婉与柔美。

再往前走，小巷的尽头便是西街。这即是一种行政区域划分意义上的西街，也是贯穿县城一侧的直线式的唯一的西街。而先前或曾经讲到的步行街啊，文化广场啊，都属于福田西街。福田西街就像一张大饼，与直线的西街若即若离，似乎只有一两处明显的通连，一不小心就会走过的。

许是天色已晚，我再临近江边客栈的那处西街的茬巷处并没见到那个兜售的胖妪，50块钱一张“印象刘三姐”看水上歌舞表演的票还包括接送实在划算，不过没找到就没找到吧，看来那张艺谋倾力打造但听说人气并不火爆的景点可能跟我无缘，或者也是宿命里的错过，故而我也勿须去遗憾个什么。

我也经过了头晚激情四射斗志昂扬热热闹闹喝过桥酒与摔碗酒的苗家酒坊，三个少女已经着了红色的锦绣垂手立在街边迎客，可里边台子上的商铺还没关门，故而台上的大酒桌太师椅一类的尚未铺排。我认出了她们，她们却并未察觉我，虽然头晚来喝酒时都跟我不无热忱地说过话，并且还跟其中一位合过影。我没有惊动她们，依是混在熙攘的人流里向前。我没有记住头晚去的那间酒吧，许是西街的酒吧太多了，小间小间的哪里都是，但我依是不觉遗憾。

总算在我边走边认真地打量下，把脑子里换了个方向，于是不多久便寻着了福田西街的口子。其实它也是有大门的，高大牌坊一样的大门，可我遇见时却并未由此登门而入，我希望找到曾经走过并熟悉的路径，就是城中城那里，楼下有卖烤生牦的潮州烧烤摊那里。可我没找到，便只好因陋就简便宜行事，只要走进去，望了一幢高楼顶上“福田西街”的标志，绕出去在临到大街的一个叠翠路的巷口上就是“龙姐啤酒鱼”。

这么一想，我的走便变得有价值起来，没一会儿工夫就找到了，而小龙女正在门前的人流边站了揽客。我却一眼并没认出她来，待走到面前了这才看清楚并真的认得，当场就差点笑出了声。其实在初到阳朔并认识她的那个夜晚后，我总是琢磨着要过去小坐聊聊的，可是思来想去竟没有去。认真地挖掘起自己的思想根源来，可能一是出门在外要多尝当地美食领略人情民俗，重复去一处地方吃喝有什么意思？二是可能我在心底里恐怕还是有些矜持与腼腆吧，怕尴尬，怕她的亲友们对我不友好而引发什么误会与不快，故而便一直没有去，即便是从门前经过。

但今天不同了，这是我在阳朔县城呆的最后一个夜晚，我就要走了，我得去跟她话别，兴许这样才趋于圆满，就连事后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她都乐呵呵地听着。

找到了小龙女，没说几句话我就在一旁的桌边随意坐下，便让她去继续招揽生意。她问我要吃点什么吗，我便皱起眉头十足无辜地指着肚腹说昨晚喝太多酒了伤了胃，中午都才只喝了一碗粥，她便笑笑没有再说什么。我们的交谈是断断续续的，得等她见门前没游客走过来时方可，权作小憩。可这正处夏日旅游的旺季，故而整个西街，或者连同了直线和饼似的两处西街，就像一个满满挤挤的马蜂窝，随处都游人如织川流不息，所以她的小憩是极难得的见缝插针，并且要反应灵敏。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说话总是很愉快，并且随时都面带笑容，这是一种满怀诚意而又自然天成的释放与绽开。没有拘泥，没有矫情，没有高冷，也没有心不在焉，我们都坦然而融洽地交谈，甚至教人莫名地心升暖意，并且荡漾不尽连绵不绝。那是一种胎儿在母体的羊水浸泡与包围中的舒适与安祥。

我们也开玩笑，说俏皮话，而绝不会去无端地猜疑或是刻意地筑拦。我们就像老朋友一样，青梅竹马一样，随口随说，不需更正与解释，似乎字字句句都由心生而不需要更改，似乎将来也是可以写进回忆录里，供人欣赏与朗诵的。这样的涓涓流淌，像山泉一般地叮咚而轻快，是一场精神层面上的愉悦与清醉，温软与交汇。

忽然，她像想起什么来似的，便问我说，你不是要送给我你的书么，我立即明白过来似的急忙抱歉说又忘带了，要不我现在就去给你拿。虽然她一再说不用了，你什么时候带过来都行，可我说计划上明天就要离开阳朔了，这可能就是最后逗留的一个晚上，故而便来话别，于是她略微犹豫便同意了。

我走出巷口，上了叠翠路，沿着西向经过我前些日子住过的龙金酒店，去过的友佳网络、阳朔公园，再回到蟠桃路上，回到宾馆，单程约莫3里路，走走也就到了。我取了一本自己于2012年出版的散文集《守望黎明》，还有一本发表有我文章的《品文》杂志和一张《西蜀》报，再沿途折返回去，兴冲冲地连手机还扔在床头柜上充电都忘了。

面对我的返回，以及手上的书报，小龙女显然地开心与兴奋，再一翻开书的扉页见到上面我的照片，便更是开心得不得了。于是我就指着书里的签名页说，需要我给你在上面写几句吗，她说那当然好啊！她自是又去忙，我便取出卡在裤兜口沿上的钢笔，坐在夜的街灯与霓虹的映照下缓缓地写了起来——

赠龙星伊友：

此时的西街，是静谧的，像是星星的河流，直将酒醉里的人轻轻地唤醒……

              白衣书生

                  2018.6.17  於阳朔

                             龙姐啤酒鱼

一会儿她从店里出来看见，简直就高兴坏了！我便对并肩而坐的她，轻轻地吟诵了一遍，并说你看，若不加这个“友”字，回去了跟家里打架怎么办，继而指着“星星”说这里把你名字中的字用了进去，再指着“酒醉里的人”说就是我了。我还不无得意地说，其实这段是可以朗诵的，放一曲轻音乐，不信你回去了试下。另外，这周围自然是有声音的，但人的心里面安静啊，舒服啊，所以我就说它是“静谧”的，她都听得入神。也在先前我掏出钢笔，说因为忘了带手机出来，所以就需要你再写一下名字，她便一笔一划地写在她的左手心上，随即又“哇”地一声说，我怎么字写得这么好呢，从没写这么好看过，这是什么笔？我便笑着指着笔尖说，你看，这笔尖是弯的，是书法笔，她便觉得好神奇。

在与她断断续续的交谈与小憩中，我便点了一钵青菜豆腐汤，慢慢地吃了喝了养胃，真是一身热汗啊！继而又同她的妹妹、婶子和姑妈略微地聊一下，一大家人都亲亲切切地甚是愉快，只是后来见到她叫“爸”时，我才知道她父亲也在这里，把我吓了好大一跳，生怕那不苟言笑的样子冲过来揍我一顿，可是我们左左右右地聊天，她爸虽是不苟言笑，却也没有任何不友好。自然，她也嘻皮笑脸地打趣我说，你这些日恐怕像我这么偶遇到的不少吧，然后就神情期待地等着回答。我便说，在这整个阳朔，要说朋友的话，恐怕就只有你了，况且还是唯一的，要说那些说过几句话合过影的也是有的，她便深为理解地欣然。

一会儿，他们轮流吃饭，待得最后轮到她时，我便叫她端过来坐我这桌吃好说话，她便坐来我的对角上，没吃几口就好了，我也跟她讲食量大小与肠胃吸收的问题。自然会讲到阳朔遍地都是“啤酒鱼”的现象，我说热闹归热闹，可吃来吃去就那么几样，可能单调了一点，要是在四川，不是号称“天府之国”吗？那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就太多了，最适合养懒人，故而才会有北方人那句“少不入川”的口头禅。为什么呢，因为这样的环境会在不自觉间消磨人的意志，什么都不想做，只顾了享受。于是她就笑了，说她18岁就出来做事了，以前去过成都，去过宽窄巷子，好吃的真多！

我也给小龙女讲了出行前，在一位本地教授的酒宴上，结识了一位新都的30来岁的女博士，她说当初就是觉得四川好吃的太多了，于是就留下来定居并工作了的事。小龙女也讲，以前有个小伙子过来旅游，见这里山好水好环境好，就在这里找了份工作长期住了下来，要不然怎么还会有那么多的外国人在这里定居呢！我便笑笑说，我没法像他那么想在哪儿就在哪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以后你都可以到四川的绵阳来看我找我玩儿啊，到时候我接待你，请你吃川菜、火锅各种好吃的，就怕你吃得不想走了！话说到这里，我俩都禁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自然，我们也趁了她小憩的空当，欢欢喜喜地拍了捧书或不捧书的合影，权作此生的纪念。

愉快的聊天，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夜色便深了。小龙女的婶子也凑过来跟我讲，她儿子上高一了成绩总在前七名，但就是成天不做作业，老师见他成绩好不计较，不让请家长那就算了，自然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再说现在那些学生的作业再怎么也写不完的。这次她将我的名片带回去说交给爱看爱写文章的儿子，结果说走就走，忘在包里给带回来了不是，哎！小龙女的姑妈也抓了一把杨梅过来放在面前的桌上给我们吃。

再后来，小龙女去店里的厨间端了两小碗醪糟煮的小丸子出来，我们一人一碗甜甜地吃。眼看天色已晚，都要走了，她又用一只小塑料袋给我装了两个荷叶裹的粽子放到面前，说好拿回去吃。没一会儿，就十点半了，她也要下班了。考虑到她一天忙下来也非常地辛劳，我便向她告辞，让她望着我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小巷的尽头，淹没在茫茫的夜幕之中。

那时候，我的脑海里，身边的境地里，每一丝的思绪里，每一根的血管与每一个的毛孔里，都只飘浮起徐志摩的那首《再别康桥》的诗——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榆荫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